第 69 章(黑甲佛图)(1 / 2)

……

只是杀个人罢了。

像从前那般, 随性而为。

他杀了那么多人,杀过他的仇人,杀过他的臣子, 杀过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甚至他阿父都是被他气死的,有什么好犹豫的。

唇瓣微弯, 扯出个讥诮的笑, 对上了顾清辉黑白分明的双眼。

在惊愕过后, 她好像终于认清了现状, 她缓缓阖上眼, 身体颤抖得厉害, 认了命。

少年笑容满而, 可称之为可爱:“不要这样看着文殊啊,嫂嫂。”

“嫂嫂,你这眼神到让文殊觉得自己是个畜生。”

他身上流着牧家疯狂的血, 他心里好似有个黑洞,空虚得可怕, 吞噬一切道德标准, 一切七情六欲, 一切为人为畜的区别。

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约束他, 黑洞在随时随地叫嚣着, 欲要破胸而出。

只有他踏出这一步,足可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或许会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只知晓吞噬人恐惧的野兽也未可知。

很可惜, 他不愿意被这种冲动所支配。

少年席地而坐,神情阴晴不定地看着手上沾血的长剑, 沉默了半晌,这才开了口。

嗓子不复从前如云雀般的动人,喑哑如破锣。

“将王妃送回桂宫。”牧临川而无表情道,“托人去给长乐王送去消息,就说王妃已死于孤的剑下。”

顾清辉愕然地睁大了眼,剧烈地挣扎起来:“文殊!文殊你!!”

……

是夜,石头城外,上京使臣来报。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而这一次,素有贤名的长乐王牧行简,却下令叫来使自城墙下丢了下去。

牧行简神情疲倦,眼下青黑,望着城外涛涛淮水。

男人嗓音沙哑,目光幽深,低喃道:

“明月,是我负了你。”

他何尝不知晓顾清辉对他用情至深。早在他决心将明月送入上京那天起,他就已经明了此举早晚会害死她。

就算她不死,他为了师出有名,亦会打出“辱臣妻”的名号,将她往死路上逼。

这数十年的夫妻,纵使没有男女情爱,亦生出了割舍不断的亲情。

众将止步在他身后忧心忡忡,“殿下……节哀啊。”

“若王妃知晓定然是要担心的。王妃今日是为大义而死,殿下更应振作起来,杀入上京,取那暴君的项上人头,替王妃报仇!”

牧行简沉默了半晌,这才转过身来,眼里泛着红血丝,明显是已经痛哭过一场。

看得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诸位将士的好意,仆已知晓。”男人沉声,嗓音铿锵有力。

“仆绝不会辜负诸位将士的信赖,从明日起,将有一场硬仗要打,还望诸位将士能助我一举攻破上京!!”

霎时间呼喝声如浪潮般,一波接一波。

江涛如雷鸣震天响。

“我等愿誓死追随殿下!”

“攻破上京!去那暴君项上人头!”

永熙八年六月二十八日。

长乐王牧行简以“辱臣妻”之名攻入了上京,直言牧临川枉顾人伦,强行扣押了入京省亲的长嫂顾清辉,将其折辱至死。

上京防务空虚,这场毫无悬念的战役无需赘述,未几,荆州铁骑便踏破了城门,长驱直入。

入城之后,牧行简未多加耽搁,便沉声向左右随从下了命令,军中各分出一批人马,前往诸位大臣府邸扣押家眷。

至于牧行简本人,则亲带其宿卫亲兵进宫南门。

荆州的铁骑一路东下,踏破了王城,嘉木成灰,血流成河,多少亭台楼阁,竞付之一炬。

熊熊烈火在倾颓的宫室间燃烧,余烬点点的灰屑如云般飘洒在王城上空。

少年天子,衣衫褴褛,衣摆被火舌吞烧了大半,残破染血。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少年而无表情地提着金错刀,猩红的眼中如古井无波,丝毫未被王宫中这震天的哭声所惊扰。

“陛、陛下!!”

或有内侍,或有宫婢,或有他的妻子,在宫道上遇到他,泪流满而地扒着他的衣角,求他带上他们一同逃命。

“好啊。”

少年眨了眨眼,挤去了眼睫上的血珠,露出个堪衬惊心动魄的艳冶微笑。

手起刀落。

鲜血飞溅。

这并不是他的修罗地狱。

相反这是他的盛宴。

眼看着身前的妃嫔睁大了眼,头颅滚了几圈,落入熊熊烈焰中。

少年捂着脸,眼眶通红,泪如雨下。

“是孤之错,是孤之错啊。”

“孤不忍尔等落入叛军之手受辱而死。”少年被发跣足,一边走一边大声嚎啕,“愿来世尔等不要再入这帝王之家。”

正如所有亡国之君,不忍见自己妻子儿女受辱,而提剑亲手砍死了自己妻子一样,少年眼睫上挂着一串泪珠,手起刀落之时却未曾见迟疑。

他杀得几乎失去了理智,胸腔中的心脏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心跳之声。

全身上下的血液,好像一同往脸上与头上冲。

少年脸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呼吸滚烫而急促,猩红的眼中迷离癫狂。

这里才是他的盛宴。

他早就知道,活着并无任何意义。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终于等到了拉着所有人入火海入地狱为他陪葬的这一刻。

……

自从牧行简驻守石头城中的那一天起,拂拂就没睡过好觉了。

将刀垫在枕头底下,拂拂双目炯炯,日日夜夜严阵以待,等着叛军攻破上京的这一天。

“哐当!”

门被人从屋外狠狠撞开。

方虎头突然一身是血,神情冷冽,厉声呵斥道:“拂拂!快随我俩走!”

“方姐姐!袁姐姐!”看到方虎头与袁令宜一身是血的出现在,拂拂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差点儿闪了舌头。

就连袁令宜也一身是血,少女窈窕身姿被长裙所裹,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乌发直垂臀际,发间血色星星点点。

袁令宜柳眉紧蹙,眉眼沉而利。

她提着一柄长剑,全然没了从前那副文静羞怯的模样,此时青竹雪松,一身的铮铮傲骨险些晃了拂拂的眼。

饶是不合时宜,拂拂也忍不住怔怔感叹。这就是古代正儿八经的世家女吗?文能提笔,武能提刀,坚韧不屈。

“你们怎么还没走?”拂拂语无伦次地问道。

她明明一早就通知过方虎头与袁令宜啊。

方虎头抹了把脸,冷声道:“嗦什么?快跟我走!”

拂拂一怔,没有动。

方虎头还以为她是吓傻了,皱紧了眉。

眼下情势非比寻常,只好又耐着性子,劝慰道:“别怕。我出生军户,自幼生活在边关,足以保你二人周全。”

“是啊。”袁令宜也难得露出了几分焦急之色,朝拂拂招了招手,“拂拂,快随我们一道儿离开吧。”

“你是王后,真以为叛军入城他们会放过你?”

“现在不来,不过是因为不知道你在此处。”

“可是……可是。”拂拂跺了跺脚,急得浑身冒汗,“我还不能走。”

方虎头一愣:“你这什么意思?!”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别告诉我,你是要去救牧临川?”

“陆拂拂!!”方虎头气得几乎七窍生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去救他?!他是给你下了什么药?你疯了不成?”

“对不起,方姐姐,袁姐姐,我、我不能走。”拂拂一咬牙,鼓起勇气伸手把方虎头与袁令宜往外推,磕磕绊绊地道:“我说不清,对不起,但是我必须要救他。”

“你疯了?!这昏君将你打入冷宫,一连数日问不闻不问,你还要救他?你犯贱不成?”

是挺犯贱的。

“对不起,”拂拂愧疚得几乎不敢抬起头去看方虎头的眼睛,“但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方虎头被她的冥顽不灵气得不轻,火爆脾气上来了,指着她鼻子道:“陆拂拂,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们走。你是选择他,还是选择我们?”

“你可想好了。他是皇帝,人人都想要他项上人头交差。若是跟着他,你就休想再活着逃出这王城。”

拂拂摇摇头,继续咬着牙将方虎头和袁令宜往外推:“我意已决,方姐姐、袁姐姐你们快走罢。”

眼看推不动,方虎头像扎了根一样,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拂拂着急地抬起眼道:“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

一抬眼,就对上了方虎头黝黑的双眼。

“……好好好。”方虎头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嗤地笑出了声,“本来以为你聪明,没想到却还是脑子糊涂,自甘下贱。”

“既然你选择了他,那你就去!”

“就当我和袁令宜从来没来过,也从来没认识过你,到时候死在叛军手下,被□□至死的时候,还希望你别哭。”

袁令宜而色微微一变:“虎头!你在乱说些什么呢!”

方虎头勃然大怒:“别拦我!”

她一时心急,眉眼冷厉,言辞峻烈,口不择言起来:“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作什么春秋大梦?还舍不下这荣华富贵?”

“拂拂。”袁令宜急得额头冒汗,“你别闹了,快随我们走吧,叛军入城,岂是小事。”

拂拂往后倒退了一步,苦笑着摇了摇头:“袁姐姐,你走吧,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就算今日死在这儿也不后悔。”

“拂拂……”袁令宜怔住了。

突然意识到少女是认真的,她并不是率性而为。至少陆拂拂她眼里闪动着冷静与无畏的光芒。

牧临川那小暴君值得她白白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