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石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家的未来,但是这其中所损害的,当然还有太多太多。
有朝廷的利益,有百姓的利益,有一个个寒门小家族的利益,也有整个天下的利益。
世家的争斗拖延着朝廷的北伐决心,谢石是知道的。
但是谢家的重要性应在天下之前,这是每一个真心想要振兴家族的谢家子弟都应该恪守的。
哪怕是有负于天下,有负于自己一直以来的清平之志。
可若说问心有愧么?
想到了那些被世家兼并了田产的百姓,想到了自己这一路北上所见的饿殍遍野,想到了这关中的战火连天里,奋战的王师将士们甚至得不到来自于江左的一点粮草支援······
都是七尺汉子,人正年轻血正热,又怎么可能没有愧疚?
可谢石终究和谢奕不同,他生长于世家大院,接受的就是这般言传身教,此时骤然告诉他,之前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可能都是错的,他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接受?
颓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谢石一直没有回答,但也等于默认了。
谢奕缓缓说道:
“石奴,阿兄并非刻意要对你发火,而是阿兄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便是这般。
你们皆说,要寻觅此世之正理,在阿兄看来,复王业、救黎民,这才是正理。
这绝对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实现的,不是你我如此对坐,三杯两盏淡茶,就能讨论清楚的。
要去下面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知民之所为,想民之所想。如今阿兄便觉得,仲渊想要做的,至少没什么错,所以阿兄选择支持他。”
谢石呼了一口气,阿兄的语气缓了下来,说明阿兄现在也只是觉得自己所走的路是对的,并不想劝说或者强迫自己走相同的道路。
其实不用去看,他也知道,阿兄所说的是对的。
但是这所做的一切,代表的或许是天下所有人的利益,却偏偏不能代表世家的利益。
“阿兄,是先有家,才有国,还是先有国,才有家?”谢石看着谢奕,沉声问道。
“国之将亡、谁能幸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谢奕径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国之将亡,然良臣择主而事,既然本朝皇帝昏庸,那便依附于新朝,仍有从龙拥立之功,可享百代太平。”谢石直接说道。
“此为世家生存之道不错。”一直聆听的谢道韫也轻轻开口,“然左右摇摆,人尽知之,那终其一朝,世家又如何能得重用?君臣二心,岂为社稷之福耶?”
霎时,谢石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狠辣,他显然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若世家主政,使陛下有其名而无其实呢?”
若是杜英在此,大概会称赞一声,好一个君主立宪啊!
当即,谢奕脸色大变,豁然起身,直接走到门口,拉开门看了一眼,外面仍然是忙忙碌碌的景象,门口也没有人守着,他这才长舒一口气,一下子抵住屋门,冷声说道:
“此怎可为臣子所言?!”
谢石不由得一叹:
“此非余之所想,而实乃江左各家所想。因此便是传出去了也无妨,此话虽从余口中所出,却是各家心声。
若是传扬开来,则江左君臣之间难免生隙,非如今各家心中所愿见也,因此纵然隔墙有耳,王右军也只会装作不知。”
谢奕和谢道韫知道谢石所言不假,但还是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失望神色。
晋末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