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女们的撺掇之下,艾格妮丝也放下了刚才的不快,跟着她们一起进入了葡萄园当中,摘取已经成熟的葡萄,以及那些盛开的鲜花。
平心而论,虽然她确实非常敬佩艾格隆的才能,但她并没有那么狂热地崇拜艾格隆,两个人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她当然也能够看得出来他身上的一些缺点;刚才之所以在众人面前那样吹捧艾格隆,只是气不过他被别人轻视而已。
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口来了,她也不能改口,只能摆出最严肃的态度继续维护罗马王的尊严。
修女们看得出来艾格妮丝的态度,而且她们对艾格妮丝的“身份”也有些羞于启齿,不敢再继续追问其中的细节,所以大家都明智地转开了话题,只是聊一些日常琐事,一边聊天一边为罗马王陛下编织花环,作为敬献给他的礼物。
争吵已经被遗忘,艾格妮丝渐渐地沉浸在了葡萄园内的鸟语花香当中,享受着轻松惬意的平静时光——几十年前的腥风血雨终究还是成为了遥远的往事,成为了年轻一代人口中的谈资,这片土地
不过,和轻松惬意的艾格妮丝不同,艾格隆这边倒是要凝重许多。
刚刚来到修道院之后,他并没有忙着休息,而是立刻投身到了他的事务当中。
在他来到拉瓦勒之前,负责保卫工作的皮埃尔·普瓦图将军,已经将本城内聚居的所有名流贵族人士都召集到了这座修道院当中,一起来迎接罗马王的到来。
当艾格隆走入修士们平常布道和祷告的大厅时,这里黑压压地已经挤满了人。
艾格隆马上就看到,在大厅之内,有一群人穿着老式的服装,头上还戴着大革命时代之前流行的三角帽,有些老派的人甚至还在头上扑了粉,恍惚间让艾格隆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戏台上一样。
时光在这里依旧凝固着,他们固执地想要装作一切都没有改变,想要维护所谓的传统和尊严,真是可悲的地方主义。
不过,对此艾格隆倒是可以表示尊重,毕竟他不需要强行去改变什么,时代的车轮会润雨细无声地改造一切,甚至改造这个偏远地方的乡巴佬贵族们。
而这时候,在场的所有人也看到了艾格隆。
在片刻的注视之后,他们纷纷不约而同地躬身行礼,向面前的少年人致敬。
不过,虽然他们看上去恭敬,但是却很明显地保持了客气的距离,没有人主动向罗马王陛下表现出殷勤和讨好来。
仅仅在刚刚打照面的时候,双方互相保持距离的不友好状态,就悄然之间展露无遗了。
不过这也很正常,为了确保罗马王的安全,防止有人趁机作乱,将军在艾格隆到来之前就把这些人都请了过来,名为“客人”,实为“人质”,这些人自然也心知肚明,不可能为此感到高兴。
旺代的地方贵族们,与几十年前的大叛乱是密不可分的。
一方面,地方贵族作为几百年来地方事务的领导者和仲裁者,在农民们心中有着难以逾越的威望;另一方面,贵族们往往世代从军,拥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有些人甚至是现役军官。
很自然地,一大堆的贵族天然地就成为了这些反叛者的首领,无论他们在93年之前的政治思想到底是倾向于哪一边,在国王被斩首、家乡被叛乱烽火所席卷的时候,他们出于自己的立场,都只能选择站出来与共和国为敌,并且进行一场近乎于绝望的战斗。
损失极为惨痛,一大堆身为军官的造反贵族战死于叛乱当中,比如邦尚侯爵、勒斯居尔侯爵等等,甚至连他们的家人在落网之后也往往难以逃脱处决的厄运,对于胆敢拿起武器反抗革命的人,共和国是铁面无情的(尽管平叛大军里同样有着不少贵族出身的军官)。
在互相的厮杀当中,仇恨迅速膨胀直到爆发,两边都以最残酷的手段对付敌人,甚至经常不留俘虏,后来法国人对外战争反而极少有这么残酷。
直到拿破仑上台之后,这一段噩梦才暂时告一段落。他软硬兼施,一边压制一边招抚,总算恢复了本地的秩序,而另一方面,经过了几年的血腥厮杀之后,旺代的叛乱者们也早已经疲惫不堪凋零殆尽,一场噩梦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除了田地荒芜死者枕藉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虽然拿破仑皇帝没有明确和旺代签订和约,但是他和这里的人们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
旺代的人们不再叛乱,以武力对抗巴黎的中央政府,承认政府的权威和法律;而皇帝尊重他们的历史,尊重他们的信仰,尊重他们多少个世纪以来的生活方式,这就是拿破仑的“约法三章”。
打个比方来说,一辆马车装载了“大革命”的助推器而突然往前狂飙突进了一百步,但因为过于理想主义所以付出了意想不到的巨大代价;而拿破仑刹住了车,把它往后拖了几十步,一方面承认了它的成果,一方面又使它能够被多数人所忍受,然后他宣布这辆车是自家的私产——而这时候,已经被大革命折腾得筋疲力尽的人们,因为他刹住车的功绩默认了这辆车被波拿巴家族占据的事实,他们只想结束这一切纷扰。
这就是大革命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帝国的真实叙事。
而艾格隆,作为皇帝的继承者,自然也要继承他这一项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艾格隆不慌不忙地走到了大厅的中央,面对着自己面前旺代贵族们,露出了温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