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你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请为这里的人们好好考虑一下吧,他们不应该成为你们野心的牺牲品。”
艾格妮丝的话,可谓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她甚至比艾格隆本人都更加希望这场“无意义也无必要”的战事能够尽早结束,让多灾多难的旺代人民少受点额外的苦难。
所以,她希望能够尽自己所能地“劝降”这些俘虏,让他们配合陛下,尽快把所有乱党都统统消灭。
在夕阳的照耀下,她的目光如同水晶般澄澈,足以让任何人相信她此刻的真诚。
正因为她的这份真诚,所以在一时间,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她。
说完之后,艾格妮丝用饱含希望的眼神看着地上的每一个俘虏,在和她目光交汇的时候,有人因为心虚而转开头,有人则麻木地和她对视,而当她的目光经过其中一个俘虏的时候,对方的嘴角却微微扯动,发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声。
这笑声不大,但是在此刻寂静的环境下,却显得尤其的清晰。而这声笑声,也在一刹那间,破坏了刚才那种感人的气氛,以至于原本有所动摇的俘虏们,一下子又重新变得抗拒了起来。
看到居然有人胆敢嘲笑艾格妮丝,看守的士兵们顿时就气得七窍生烟,围上去就打算给这个不知好歹的俘虏一个教训。
“住手!”艾格妮丝见状连忙叫停了他们,然后自己走到了这个突然发笑的俘虏身边。
这个俘虏躺在担架上,看上去受了挺严重的伤势,他手臂和肩膀上血肉模糊,已经破烂的衣物上透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不过,他非常年轻,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而且他的身材高大,看上去孔武有力,即使在这种受重伤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不过,艾格妮丝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她看着对方的脸,虽然这张脸被烟灰和血污渲染得有点“抽象”,但是在模模糊糊当中,她却感觉好像在记忆里面找到了些许的印象。
就在两个人对视的时候,艾格隆做了一个手势,而值班的军官心领神会,于是附在艾格隆耳边解释,“陛下,这个家伙,是我们在古堡打扫战场的时候捡出来的,他当时已经被炮轰掩埋到了砖块瓦砾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就在这时,经过片刻的对视之后,这个年轻人对着艾格妮丝,又嘲弄地笑了起来。
而也正在这一刻,他的声音,结合他的面孔,让艾格妮丝在过去已经褪色的回忆之湖当中,悄然翻出了一个暗淡的碎片,然后这块碎片,悄然化作了一个略有印象的名字。
“你是雷欧·德·克朗赛!是吗?”
听到艾格妮丝居然认识这个人,艾格隆一下子也产生了好奇,于是他走到了艾格妮丝的身边,接着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艾格妮丝拼凑着自己记忆里还残留着的些许碎片,说出了这个年轻人的背景来历。
他来自于德·克朗赛家族,是克朗赛伯爵的小儿子,伯爵一直都是死忠的保王党徒,当年跟着王家一起流亡,直到复辟之后才回法国。正因为如此,路易十八国王一回来就重用了这个亲信,把伯爵提升为了贵族院议员,在宫廷当中也颇为显赫。
不过,伯爵虽然显赫,但是他拥有好几个孩子,而王上的恩宠,也不可能洒遍家中每一个人,作为幼子,跟着父亲一起回国的雷欧·德·克朗赛就没有得到什么恩惠。
虽然这种幼子,在理论上也属于贵族群体的一员,但是在贵族长子继承的宗法制下,他们并不怎么受重视,地位可谓是相当低微。
在古代,父母们在他们成年之前,要么把他们送去当教士,要么就送去给国王服役当军官,要么就干脆给一笔小钱把他打发出去自己闯荡,总之家业的绝大多数,都只会留给长子继承的。
而那些贵族小姐们,自然不可能把这些看着没前途的同龄人当成心仪的对象。
当然,伯爵对这个小儿子毕竟没有那么绝情,他想方设法把儿子送到了宫廷当中,充当禁卫军官,以此为儿子谋一个出人头地的台阶。
而雷欧在这个位置上,倒也颇为心满意足,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对王家忠心耿耿,也算得上尽忠职守了。
不过,艾格妮丝能够记住他并不是因为他的这些背景,而是因为,当初,这个年轻人也是自己比剑的挑战者之一,而且曾经不止一次被自己打败——可以说,自己当初在京城的名气,有一部分就是他当垫脚石得来的。
正因为几次切磋过,所以两个人当初略有些交情。
当然,所谓交情,终究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朋友”这个层次罢了,艾格妮丝的人生和他并无任何交集,她生命中每一个重大的成果、每一次刻骨铭心的挫折,都与对方无关,她不知道对方现在到底是否已经有家室,甚至不知道对方到底去往了何方。
但是,此时此刻的环境之下,当遇到一个曾经有点头之交的朋友时,却不禁让艾格妮丝心里感慨万千。
她看到的不是过往的“朋友”,而是过去那个遥远的自己。
明明只是三四年前的自己,但是在此刻看来,却显得那样陌生,几乎是恍若隔世——那个无忧无虑、跳脱飞扬的少女,已经在悄然之间,变成了一位“人妻”和人母,也比当时更加厌恶社交,恨不得离人群越远越好。
如果她看到现在自己的模样的话,恐怕也会吓得尖叫起来吧。艾格妮丝在心里苦笑。
那个少女已经面目全非,而对方也一样。
艾格妮丝微微俯身,看着躺在担架上满身血污的雷欧·德·克朗赛,努力把他现在这个样子,和当初那个硬朗、乐观的年轻人形象结合起来。
“看来这些年你也变了不少啊。”片刻之后,她发出了感慨,“原来你跟着王家一起流亡了。”
“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变化,我和过去一样在履行我的责任——”青年人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让自己坐起来,但是他吃力的动作却证明了此刻他有多么虚弱。
不过即使如此,他的目光还是充满了挑战性和嘲讽感。
“不过您确实变化非常大,艾格妮丝女士,或者,我是否还是应该叫您夫人呢?”
这个并不友好的问题,让艾格妮丝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知道,对方是在嘲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