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后,首当其冲的居然是‘国库存银已危国之根基矣!’太子手一抖,差点将折子扔在地上。
但在薛阁老的注视下,他还是硬着头皮看下去。
――这些以往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东西,他作为太子,能偶尔给父皇出一些‘治国’点子,就是‘才干’。但此刻,他必须正视整个国家,将家国的担子挑在身上。
“怎么会只剩下这些?”太子面色恍然,“朕听闻江南良田万万亩,盐产丰厚,百姓富庶;北境牛马成群,楼兰人经常用牛马跟我们做生意,交换布匹和盐巴……国库,国库就算没有那八百万两银子,也断不该只剩下这些……”
薛展轩面上尽是苦涩,太子口中所描述的胜景,已经是他当户部尚书那会儿的事情了。后来北境干旱,匈奴人没有吃食,经常来我国边境打劫抢掠,军费支出逐年递增,国库空虚久已!
但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马上就要进行祭告先殿事宜,薛展轩只是希望让太子心里有个谱,不管是庆云帝的丧事,还是之后修缮皇宫,都不宜大办,不宜铺上浪费。
太子一目十行的扫完整个折子,看了薛展轩对每项花费的预估,感觉都低得超出自己想象。
虽然他不是铺张浪费之人,但皇家体统总得保持下去。
太子说:“传孤吩咐,这些用度尽量按照折子上的来,每一项支出必须记录在册,严禁任何人从中收取冰敬。违令者……尽数捉拿进诏狱!”
小顺子正在给太子绑腰封的手抖了抖,他听出来,太子本想说的是‘违令者斩’。
首辅出去做事,太子将折子砸在小顺子头上,怒喝:“你抖什么?这些日子你仗着孤的名声,是不是收了孝敬?!”
小顺子立马跪下,他跪得快,膝盖钻心的疼,但他不敢揉,赶紧叩头道:“奴婢、奴婢……奴婢并未主动收取,只是像奴婢这种阉人,活得像地沟的老鼠。宫中不管是司礼监主管公公,还是秉笔的公公,他们都各自有势力,奴婢一心一意伺候殿下,从未拉帮结派,此回乃是有人投诚殿下,苦于不敢当面面对天颜,只能找了奴婢――如今多事之春,整个天下按理说都是殿下的,但两位王爷兵权在手,四王爷又手握锦衣卫和禁军。奴婢也只是想尽绵薄之力,多打探些三王的消息,让殿下能少些后顾之忧啊!”
小顺子说得声泪俱下,他壮着胆子抬头看了太子一眼,见他似乎有些心软,又是抓着太子的衣摆,又是战战兢兢不敢让自己的泪水弄脏殿下的衣服。
“奴婢收了谁多少银子,奴婢晚上睡觉前都悄悄记着,银子也都藏在匣子里,奴婢一分钱都不敢动。只等着殿下需要,奴婢卑贱之躯,也能帮上殿下的忙。奴婢对殿下一颗真心,请殿下明鉴啊!”
小顺子的话语配着他的小动作,取悦了暴怒边缘的太子。他声音缓和下来,问:“那你收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
小顺子额头点地,姿态愈发谦卑,他说:“殿下,殿下万金之躯,奴婢所做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卑贱之事,怎敢污了殿下的眼睛?得知国库空虚,奴婢想多攒些银子献给殿下,尽奴婢绵薄之力。奴婢只求殿下顺利登基,让朝廷内外不再有强敌环伺,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背着殿下收孝敬……”
外面有司礼监的太监小声提醒太子:“殿下,时辰快到了。”
太子确实被小顺子说得心软了,他踢了跪在一边的小顺子一脚,小顺子立刻顺着力道给他翻了个跟头,太子眼里总算见了笑意:“还不快收拾收拾自己跟上?”
“是!多谢殿下饶命!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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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逍换上礼服,只不过外面又套了那粗布麻衣,按照礼制,跟在二殿下身后,一脚踏入微雨中,朝着祖庙行进。
黑夜过去,天是亮了,但依然昏暗,像有人在皇宫上方笼罩了一层黑布,盖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宫女太监们皆低头快走,仿佛背后有什么可怖的东西紧追不舍一样。
巡逻的锦衣卫也加快脚步,在雨幕中像是飘行而来的鬼魂。时逍目光突然顿住,他仔细看向那队远走的锦衣卫――如果没看错,宋微应该混在其中吧?
时逍脚步不停,思考者她这会儿来皇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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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伯。”于丁在外面盯梢,宋微悄声潜入贵不慕的卧房,这还是宋微再次回京以来,第一回正儿八经的跟贵不慕见面。
“叫什么师伯,贵不凡从小养在父亲身边,得了父亲真传,我在邺都为质,可是什么都没学到。”贵不凡声音有些沙哑,宋微找到暖壶,发现里面空空荡荡,一滴水都没有。
“您还是大内总管呢,他们就敢这么怠慢您!”宋微想要出去打水,贵不慕制止了她,“无妨,左右不过一把老骨头,都该入土了,不在乎其他。”
“我……师伯,我来接您走。”宋微说。
“走什么?去哪儿?”贵不慕肩膀瘦成支棱而出的线条,因为太瘦,颧骨处有些微微凹进。
“去黎洲,陈师父在那儿,他还惦记着您。”宋微说,“眼下情况不用我说,您也都清楚,您在邺都留下去没有意义……黑风寨土匪挖进邺都的地道还没封堵完全,我让人带您从那里出城。”
贵不慕突然扭头过来顶着她,削薄的上唇动了动:“从哪儿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