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考试当天,张幼双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了起来。
早在几天前,她就帮明道斋的学生们统订制了长耳竹篮,笔墨纸砚和吃食也都一应备好了,务必不在这种事情上出差错。
送考的主要是她和杨开元这个笑眯眯的老头儿。
俞峻今天没来,他认得赵敏博,该避嫌的时候还得避嫌,免不得别人背后点点搠搠。不过他该鼓励的都提前鼓励了,该打点的也都打点好了。
拥挤在人群中,张幼双左看看右看看,深深地呼出了口气,这冷冽的寒风灌入肺中,令她清醒了不少。
穿越她也就是个副科老师,这回竟然有了点儿高三班主任的压,实在难以描述这把学生送上考场的心情。
明道斋的学生们倒是挺看得开的,经过这么几个月的相处、磨合,师生的关系已然是十分和谐了。
这些少年个个笑嘻嘻的,“先生,等我们啊。”
“这回定能考过!”
张幼双笑眯眯地挥挥手,“哈哈哈好啊,要是没考过我唯你们是问!”
就这样目送着明道斋的少年们,相伴着往县衙大门而去。
拥挤的人头中,张衍到底没忍不住,微微侧目看了张幼双一眼。
少年乌墨鬓,容貌清冷俊秀,俨然已经长开了,文秀挺拔的如同竿青竹。
张幼双愣了愣,心里顿时蔓开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原来猫猫已经长这么大了。且还长成了这么个清冷聪慧的,令她骄傲的美少年!
她面上却是没显『露』,只是弯着眉眼笑了笑。
收回视线,伴随着拥挤的人『潮』往挪动,张衍心底紧张得轻轻抽搐了下,看向了方。
坐在大门外之台上的就是越县的知县赵敏博了,也是俞先生的好友,看起来倒是个十分易于相处的老。
他此时正侧头和身边的胥吏说着些什么,两旁分列着胥吏,正对着名册按册点名。
考试张幼双就带他们来踩过点。此时明道斋的学生们,各个都有条不紊,有些虽是第次应考,但心里都有些把握。
越县还算富庶,设有专门的考棚,桌椅也无需自备,不像别的州、县,还得考生自备桌椅。
搜检点名过后,是廪保相认。
此时天还没亮,县衙里灯火通明。
人群熙熙攘攘,远望着乌泱泱的片全是人头。
隆冬的天气,寒风凛冽,天际残月沉沉,哪怕拥挤在人群中,有人肉墙挡着,也还是冻得够呛。
好在托了俞先生这层关系的福,张衍他们这些明道斋的学生能先检先进。
张幼双之又特地统定制了棉服,这些棉服在此时顺利地就挥出了威,十分保暖避风!
看着这第一次县试没有经验,个个在寒风中瑟瑟抖,冻得脸『色』发青的学生们,明道斋的学生们个个别提多自豪了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张先生说得然没错!
因为县试没规定非要按号坐,这点张幼双在之就提醒过了,故进场,众人就开始哄抢,祝保才就仗着人高腿长,抢先占据了几个保暖、避风,光线又好的座位。
这也是没奈何的事,因为这里面有个特别奇葩的规定。考试是在白天考,不许点蜡烛,叫“不继烛”。这就导致了坐在后排光线不好的座位上的考生,就十分难受了。
“张衍,王希礼,过来,来给你们挑了个好位子。”
张衍也没客套,点点头,自内心地说了句,“保儿哥,多谢。”就坐了下来,摆出了笔墨纸砚。
祝保才满不在乎地摆摆“嗐!你我之间客气什么。”
又诧异地看向王希礼:“王希礼你不坐么?”
王希礼别扭了会儿,微不可察地低声道:“……谢了。”
各自落座之后,有胥吏来来往往的巡场,送热水,又有考生陆续入场。
等人都到齐了,考棚缓缓关闭,击云板宣告着考试正式开始!
大梁的县试只试场,作八股文两篇。
胥吏举着试题在考生间来回走动。
第一道题是:谷与鱼鳖胜用
祝保才微微愕然。
这又叫张婶子猜中了!
考的然有道小题。
张幼双说考试都有规律可循,就比如乡试、会试每年都必须从《论语》、《孟子》中出一道,这是每年必考的!剩下来的那一道,就从《大学》或《中庸》里面选。
《中庸》的概率又高于《大学》。
这或许也是因为大学不过五千四百七十四字之故。
县试虽然自由度很高,但大抵还是脱不开科举的大环境!
在此之,张幼双就直训练他们小题,所谓小题也就是之她讲过的割裂经文的,包括截搭题在内的题目。乡试、会试这种正经的大典并不常用,主要还是考仁义、君臣、施政这些大的方向。
县试这种童子试,选小题则多有启发、开拓思维的意思。
这个时候,明道斋的少年们又油然而生出了股优越之感。
想他们从天天做小题都快做吐了有没有!
于是就按之张幼双训练的那样,扬长避短,挥各自在理辞气这些方面的长处。
当真是有条不紊,胸有竹!下笔如有神!
王希礼望着卷子,倒是没着急写,是微微愣神。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张幼双的影响已经如此深远。
这县试竟都叫她给猜中了!可她明明是个女人,绝无机会参加科举的机会。
她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张衍扭头看了左右的同窗眼,目光盈盈。
虽然娘没机会参加科考,但如今,他却觉得这考场上无不是张幼双。
他们就是她意志的继承!
这两道文题都不难。在明道斋的这些天,在俞先生的导下,他于科场作文上又增了不少心得会,学到了许多娘之没教过的东西。
微微闭上眼。
张衍心知。这次考试对自己言很要。
望着空白的卷面和稿纸,张衍深呼吸了口气,强迫自己进入状态。
这道“谷与鱼鳖胜用”,出自《孟子·寡人之于国也》
这道题就截取自后世学生们都眼熟的句话“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再睁眼时,张衍心情确实已平复了不少,没有耽搁,他腕不停,笔尖流泻出一串端正的楷书。
反复在稿纸上斟酌了许久,却没着急往卷面上誊抄,几句话在口中翻来覆去地嚼了几遍,确定用词的确无碍,才扯了卷子,落下笔。
“推物阜之效,可实按诸实用间矣。”
自然之利有限,用之无度,必山穷水尽,山无树河无鱼,民无以聊生。为人君,当读孔孟之书,当行仁政。*
……
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在此刻得到了好的现。
时间一分秒地流逝。
“啊——嚏!”
搁下了笔,王希礼嫌恶地往后让了让,忍不住看了面的考生眼。
对方佝偻着腰,在寒风中被冻得瑟瑟抖,喷嚏连天。
王希礼他向弱,许是跑了年多的『操』,身子骨也扎实了不少,坐在寒风中,竟然倒也没怎么觉得气虚弱了。
与之相反的是周围的其他学生们,平日里门心思扑在了举业上,视举业为唯一的正途,鲜少运动。
寒风中坐整天,不少人已然被冻成了呆『逼』,虚纷纷打起了喷嚏,更有甚还流出了鼻涕。
打喷嚏、擤鼻涕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副模样,哪里想到会是日后的秀才、举人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