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气温在慢慢下降,黄玉能明显感觉到温青园眼底逐渐不善的目光。
她不蠢,自然晓得孰轻孰重,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情。
在心中权衡一二,黄玉松了口:“你要问什么?”
她闷着嗓子,声音细若蚊吟。
温青园皱着眉,到底是没说她什么,反正屋里安静,她仔细听听还是听得清的。
捡着先前提过一嘴的问题,问出了口:“我只好奇,你为什么和那人合作?”
“……因为银子……”
黄玉闷声闷气的,说完,径直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里。
她从前以这个为耻,从未与旁人多嘴分毫。
“为银子?”温青园不解:“你家不是世代经商?听闻,你家在楼兰还小有名气。”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黄玉抱着身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愿抬头与温青园对视,甚至不愿接受窗外光的照拂。
“两年前,我家尚且吃喝不愁,在楼兰也是大门大户,我自幼不愁吃穿,用的瞧的玩的,皆是身边人里最好的,可是后来……时运不济。这世道,生意越发不好做,兴衰有命,我家大约也是走到头了。眼瞧着家道中落,一日不比一日,我家中兄弟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染上了赌性,将家中所剩输了个精光,最后,竟落得个家徒四壁,吃不上饭的地步。”
她咬着牙哽咽一声,喉咙里堆积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出不来回不去,又酸又涩又苦,堵得厉害。
一句话涌上嘴边,勉强吞咽了几轮,才得以缓和情绪。
“世人都说,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于我而言,那并非难,是根本无法接受,也不愿接受……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落魄到一碗饭要分成几份来吃,一件衣裳,缝缝补补补补缝缝满是补丁,却再也没那个闲钱添置新的。
我在楼兰浑浑噩噩的过着那两年,过着我生命里最暗无天日的那两年,我本以为我的日子便只能如此了,又或许是天怜我家,觉得我家不该如此,那日我出门帮工,刚出门便遇上一个男人。那男人一开口便是一股京腔,他说他家主子寻我帮忙,只要事成,他家主子会给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起初我并不理会,他大约是见我不相信,转手掏了个钱袋子给我,说是定金……里头光是银票便有五百两,外加一些银锭子……我许久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也不愿再受苦日子,当时被那个男人蛊惑,我甚至都没问是什么事,只管应下,再然后,就被带到京城来了……”
黄玉语气真诚,哪怕不瞧她的面色,只听她的语气,也能听出几分真来。
温青园抻着下巴,玉指贴在脸颊上摩挲着,若有所思的舔了舔唇瓣,没出声儿。
黄玉偷偷抹了把眼泪,声音染着哭腔,倔强地解释道:“我没说谎……在楼兰,几乎人人都知道我家落魄,我爹我娘,还有我那嗜赌成性,无药可救的兄弟都在楼兰,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打探一番……说不定,你只要开个口,人家就会激动的一股脑全告诉你。”
“嗯,我信你。”
从黄玉开口的那一瞬,她便信了,没有什么旁的佐证,只是单纯的凭直觉。
她的痛苦和绝望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她是真真实实经历过那些,确确实实视那段日子为不耻的,于是不愿回忆,也不想回忆,哪怕是提及都觉得难以启齿。
温青园的视线落在黄玉身上,没再移开,突然的沉寂,让黄玉没了安全感。
她怯生生地抬头,一眼望进温青园的眸子里,疑惑一瞬,旋即又释然。
她松开抱着的膝盖,放平双腿,随着温青园的视线一同望向自己的肚子,自嘲的咧开嘴。
“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
她这句话一出来,温青园心里多多少少有了底儿。
晓得这是黄玉心头不愿再揭开的伤痛,温青园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再过问,黄玉却好似不打算停嘴。
她垂眸,嘲嘲的勾着唇,无神的眸中,平缓淡然,没有半分活人眼中该有的光彩。
“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我不远千里从楼兰来到京城,不惜与陌生男人结下一夜露水情缘,言听计从的怀了一个陌生人的孩子,成了一个未婚先孕,不知检点的女人。我做这一切,牺牲身体牺牲未来,却仅仅只是为了,不再回到那段黑暗痛苦的日子……我以为我会成功……”
她落寞的抬头,薄唇轻颤,眸中早已泪光泛滥。
“那人叫我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找上门来,一口咬定我腹中的孩子是傅公子所有即可,我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这中途,我也曾无数次想过要放弃,我并不想做一个破坏人感情,还不知廉耻的坏女人,我自己都唾弃这样的行为,可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