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刑警,公安和医护人员在此时沉默伫立在雪地中,任由那些大雪铺天盖地落下来,浸透了他们的制服,头发,和睫毛,寒风刀割般刮过脸颊。
可是却依然没有人动,也没有人离开。
风见裕也站在人群背后,他作为辅助公安,西装外套已经被雪水打湿透了,最后轻轻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咬着牙擦去眼角几乎要结成冰的泪水。
离别总是来得太匆忙......
他到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个青年把那封“忘记他”的匿名绝笔信交给自己的场景。
住家暖黄的灯光洒下,厨房里还有可乐饼的香气。薰清瘦的身躯穿着居家服的样子那么温柔平静,黑发细腻柔软,那么平凡,那么普通,看不出曾经经历过多少虐待折磨。
也看不出,他其实从未拥有过哪怕一丝的平凡人的幸福。
说到底,那封信到底是要交给谁呢?
其实,倒并不一定是要交给谁吧。
比起传达,倒不如说,那只是一个提前的告别而已。
希望他们不要为自己太伤心。
那具飘摇了一生的遗体,现在静静躺在离他们不远的救护担架上,躺在夜色里......躺在那他奢望了许久,却只在死前瞥见了的大雪纷飞中。
而那个曾经誓言陪他一起看雪的人,此时正扑通摔倒在旁边的雪地里。
“诸伏队长!”
旁边有警员涌上来,可却根本搀扶不住,只能被他拖着下坠。
诸伏景光身上的作战服全是血混着灰,他能在枪林弹雨里杀死无数个敌人,有勇气面对组织的枪/口和迫/击/炮,但现在只片刻间,身体就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那一切支撑着他向前走,支撑着他勇敢的事物,忽然被挖了个大洞。
.......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景光的膝盖抵在冰冷的雪水里,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对方那张已经被侵蚀殆尽,遍布鲜血,烧伤,和焦炭的脸......
薰的眼睫闭着,似乎在最后死去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太大的痛苦,就如同他在之前的日子里,每晚都去和他道晚安的时候一样,等到黎明之际,就能等到他再睁开眼睛,眉眼弯弯。
跟他说:
“早安,景光。”
于是景光俯下身去,紧紧抱住对方骨节寸断的身躯。
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哽咽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颗一颗的眼泪在这时夺眶而出,坠下的时候几乎带着冰凌。
因为那些纷纷扬扬的雪已经全然覆盖了他的头发,他看起来像是老了几十岁,抱着同样被雪覆盖的薰的身体,用被冻僵了的唇去亲吻他满是血污的额头。
酸涩结冰的眼眶模糊不清,喉头滚动牙齿打颤,那样艰难地说:
“晚....安......”
阿薰。
可是在最后一次,说出这个名字之前.......
他彻底崩溃了。
环绕在腰上的手摸到了对方断裂的骨头,没有人回答他,一切虚幻的希望都在这一刻彻底跌落碾碎!
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阿薰死了,已经不会再睁开眼睛了,没人会再跟他在夜晚拥抱又在早上说早安了,自己守护了一切却从来没有守护住他,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来迟了。
迟来的代价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只能无能为力地在雪地里,搂紧那个你永远错过的人,却连给他一丝温暖都做不到。
“阿薰......”
景光的身躯缓缓地向下滑。
他紧紧地攥着对方破碎的手腕,泣不成声,几乎用力到痉挛.......
终于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哭。
..........
风雪窗前的走道上。
“所以格兰利威,是确定已经不在了,是吗?”
詹姆斯缓缓闭了下眼睛,声音非常轻:“悼念逝者,但是,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做?应该还有活着的人吧?”
“下一步就是让活着的人不要变成逝者!”
黑田兵卫简直从未这么憔悴过,也从未这么愤怒过。
这次决战的伤亡代价太惨痛了,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从未找上过那些年轻的孩子,然而这个世界从未有“如果”。
他在此时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稳住声线:
“风见,把剩下的一切可用医疗资源,全部抽调给还活着的人!”
“特别是那个姓松田的,鬼冢那王八蛋教出来的不听指挥的小王八蛋——他就是一只脚进鬼门关了也要给我滚回来!”
*
“你是说.....我们都死了吗,阵平?”
警察学校的春日依然微风和煦。
长椅上的人并肩坐着,脚边,发丝,还有制服肩头上都落了不少樱花雪。雨宫薰垂着眼眸,在听完那个梦以后,说话的语气在这一瞬间似乎都明显变慢了,半晌,才摇了摇头:
“不对哦。”
“......为什么?”
“因为死掉的人是我,阵平你的话,其实应该还活着才对。”
松田阵平在这一刻猝然顿住了,一股说不出的心悸忽然弥漫上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眉:“可这......这是我的梦啊,阿薰,你怎么会知道到底谁死了?”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是相信我才对吗?”
“.......”
可是薰却忽然又沉默了。
即使此时的阳光,微风,和学校温暖熟悉的环境依然没有丝毫变化,但松田却直觉地感觉到气温似乎冷了许多。
他定定地抬起头——
正看见雨宫薰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到底为什么要逃避?”
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他全然陌生的表情,金瞳微微压下,内里的眸光严肃而凌冽,开口道:
“......那真的是梦吗,阵平?”
松田忽然有些愣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薰,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他身上的气息似乎有些莫名地陌生。
可还没来得及思考,却紧接着又听到他问道:
“那真的只是梦吗?”
......是梦吗?
难道不是吗?那不是梦还能是什么呢,他们现在都好好地活着不是吗?
“嘶.......”
松田阵平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被这最温馨熟悉的场景麻痹许久的大脑这下酸涩终于运转起来了,他在一片死寂中,抬头细细环顾这静悄悄的警校.......
一股极其极其不自然的诡异感觉,在此时终于猛然涌上来!
不对!
不对.....警校是闹市区啊!
就算是放假,也总会有人巡逻,怎么可能他们到这里这么久了,依然一个人都没看见?!如果其他人都不在,那他们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而且之前雨宫不是还说他是逃了训练,所以才睡着的,那怎么可能会放假,又怎么可能没有教官?这根本前后矛盾!
这......
这到底是.....是他忘记了什么吗?
松田阵平忽然感觉自己动不了了。
耳边那些从一开始就有的,一直在哭喊着,叫着他名字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响,穿过被他潜意识里故意忽略的风声——
“小阵平......醒醒.....小阵平......”
这.....这个声音是.....
Hagi.......??!
“你终于意识到了吗?”
雨宫薰垂下纤长的眼睫:“不要逃避,阵平。”
伴随着那一声落地——
刹那间,四周警察学校所有安详熟悉的景物轰然扭曲,坍塌。
所有心理依恋所产生的幻觉,在此时全数随着落樱翩飞,细碎轻柔地化为纷纷扬扬的白色光点,飘散开去,消失在虚无长空之中——
他们所处的空间其实根本空无一物。
只有雨宫薰依然站在他眼前,微微弯起眉眼。
在这时,给了他一个非常温柔,却又十足伤感的笑:
“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这是.......”
松田的瞳孔在此时剧烈收缩!
他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浑身是血,身上的衣服也从制服变成了那件破破烂烂的作战服!所有和噩梦里完全一致的血肉破碎,鲜血淋漓的烧伤,全数倒映在了他此时颤抖的眼底,胸腔肋骨碎裂,刺伤肺部的剧痛翻涌上来!
“啊.......!”
“别怕,别怕!会有点痛!”
薰忽然扑上来紧紧搂住他,一股温热的,某种力量一般的热流在此时流淌过身躯,痛感似乎就真的减轻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几乎把肺腑都绞碎的剧痛.......
他能明显感觉到薰在颤抖。
可还是那样努力地,紧紧抱住了他:
“对不起,阵平,但是这里暂时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不是梦.......
一切果然都.....不是梦......
一切他们所经历的,残忍的,悲伤的回忆全在此时交织涌来,化为了那基地之上最后一刻的漫天大火。
又在极光之中,像是看见了那个人璀璨的眼眸。
他忽然感觉到痛,那不是身体上的痛,而是心痛得快被撕裂开,像是有烧红的烙铁刺入了他的大脑!
那是一种极剧的不间断的折磨.......因为他忽然彻底意识到,即使自己赔上性命,原来也无法改变那个既定的悲伤结局。
自己最终还是失去他了。
这个故事从最初开始,其实就不存在第二种选择,所有幻梦般的温柔和爱意,都只是在加重最后失去的砝码。
“别怕......都没事的.......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是你还能活下去。”
松田感觉自己在剧烈战栗着,在这一刻忽然呆呆地像个破碎的木偶,被这无力的现实冲垮又冲垮,几乎碾碎成了粉尘。
只能感觉对方正低低地趴在他肩膀上啜泣,空气中遍布着那熟悉又好闻的味道,几乎承载了他一整个青春的最美好的梦,却在此时缓缓消散开去......
“你们要活下去.....在四十年,五十年以后再来到这里......”
于是泪珠又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了。
松田很想喊叫出声,说你不要走,快回来......
没有人期盼着死亡,但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在此时答应他的话,就会产生永远无法接受的代价,可是他的喉口已经被苦涩侵蚀了,在这时根本连喊出对方的名字都困难,只能徒劳地伸出手,试图抱紧他的身躯.......
“不行......给我回来......我们一起回去.......”他在一片白光之中,拼命地向前伸手,脸颊上的泪珠断线似地落下来,“你不是答应我了.....答应我了......”
可是.....
薰有答应过自己什么吗?
其实,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
他在这个时候,居然悲哀得连一个可以拉住对方的承诺都找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里的身躯,再一次地,如同那个夕阳和长椅下的第一次失败的告白一样,从他的怀里慢慢抽离出去.....只是,这一次的薰更加轻柔,更加果决,似乎看起来也更加高兴。
如果,忽略他眼底里也在淋淋荡漾的泪水的话。
“别走,阿薰,你别走.......”
“抱歉,阵平.......时间已经到了。”
然而,薰的身躯已经在这时,明显越来越透明。
那个明亮,温柔的青年安静地站在白茫茫的虚无之中,他在这时笑起来,所有的疲惫,伤痕,与悲痛都忽然从他的身上彻底褪去。
“.......你看,大家已经来接我了。”
虚空之中像是还有许多其他影子浮现,他们在此时站在薰的背后,有一男一女的手轻轻搭在自己儿子的肩膀上,正对着他温和地微笑。
松田大睁着眼眶。
温热的泪水不断涌出来,淌了满脸,在那些人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
那是那些早已经死去的人们,薰的父母......零的父母......还有他未曾见过的,但是听说过的那个改变零一生的宫野艾莲娜夫妇......他们在此时降临于此,如同一盏盏明亮的引路灯,照亮了一切黑暗与虚无,与那个年轻而坚韧的灵魂并肩站在一起。
“阿薰!咳.......阿薰!阿薰!!”
松田硬生生冲开了剧痛的束缚,感觉到自己的身躯似乎正在被越推越远,而那些死去的灵魂的影子正在逐渐淡去,呛着血和泪水,彻底不顾一切地拼命喊起来:
“回来!雨宫薰!绫里薰......可恶你这家伙到底叫什么......”
松田的手紧紧攥在胸前。
似乎是还想要抱紧他似地,颤抖着俯下身去。
我到底应该叫你什么.......
薰忽然怔了一下。
四周的光芒已经越来越明亮。
他也已经快看不清那个浑身浴血的人了,视线涣散模糊,长长的眼睫敛下来。
“我真正的名字是......”
薰柔软的唇,在这时缓缓地动了动,似乎说出了一个名姓——
“——”
然而光束已经隔绝了最后的声响。
细微的声音传达不到。
只能在泪水淋淋的视线里,最后看见了一次他眉眼舒展,所绽放出的........
那个世界上,最柔和明亮的微笑。
........
........
........
【检测宿主状态:已死亡】
【尝试修复:失败.....失败....失败....】
【运行尝试.....分局域重启:失败......成功.....成功.....】
.......
【任务检测:已完成。】
.......
【论坛扫描完成.....统计完成.......】
【人气值结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