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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博雅说着, 连自己都难过了起来。
他毫不怀疑大阴阳师的能力,是以,一点儿也没有要见到那位姬君的欣喜, 只为她而烦忧。
她应当像一只飞鸟, 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际, 这陌生的过去又如何不算是一种牢笼呢?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张口欲言, 却见晴明笑的前俯后仰, 视线对上后, 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方才知晓,青年那般表现全是在逗弄自己。
“晴明!”
“是, 是,我之错。”晴明从善如流地为源博雅倒酒,见他气呼呼地喝了,方才含笑说,“你我所见略同啊。”
“……”源博雅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在他加诸给我的所有幻觉中,只有这院子里的姬君还称得上鲜活真实,其他地方的姬君……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罢了,只得形而无神。因为他也心怀忐忑。”青年摇头, “如你所言, 将姬君留在过去,不是求爱,而是结仇。”
“姬君那般自傲、重情重义,是绝不会愿意抛弃亲朋来到过去的。我亦如此,我绝不会同意这件事。”
源博雅冷哼一声, 却也因为友人坚定的神色放下了心:“……但他不会放弃。”
晴明点头。
他已意识到, 从一开始, 将嫉恶分离就是个错误。
人有善恶之分,但纯善与纯恶是不存在的,善与恶平衡方才构成人。
梦境中独大的玄衣青年,外表光风霁月,却是他一切负面情绪的结合体。他所有求而不得的渴望,所有想要亲近姬君的欲望都被放大十倍百倍,集中在同一抹意识上。
——“他”为姬君而生。
而现在露出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还有更多、更晦涩、更阴暗的东西不见天日。
——“他”会不择手段。
因此方才不遗余力地蛊惑晴明,想要与他合谋。
源博雅茫然:“合谋……?”
晴明点头:“‘他’只是一抹意识,只要‘他’足够贪心,不止满足于梦境,‘他’的计划就无法绕开现实的我。”
玄衣青年只是一抹意识,甚至没有实体。
“他”可以影响晴明的精神世界,可以让晴明的意识附着其上感受他的一切,却无法反过来成为晴明。
更不会愿意自己辛苦做的一切为现实的晴明做嫁衣。
——“他”唯一能主导的只有梦境。
——“他”需要晴明。
源博雅喃喃:“原来如此……晴明,你好了解他。”
晴明哈哈一笑:“那是因为,他是我,我就是他啊。”
他虽然封印了自己的嫉妒之心,但这份情绪只要他想就会继续滋生。
如果说玄衣青年是纯黑的晴明,现在的晴明就是黑与白共存的晴明,在黑白的临界线上,他更能体会另一个自己的心境。
“所以,我要先见他一面再说。”
源博雅追问:“怎么见?”
晴明没有回答,他向后倒下,手肘支着脸,闭着眼,一副要入睡的样子。
源博雅满头问号,福至心灵地想到他或许是要去梦中和那个晴明相见。
晴明又在这时睁开眼。
“晴明!”
“若是我有什么不对,就劳烦博雅你了,将我打一顿也好,困住也好。毕竟……”
说罢,青年便笑眯眯地睡着了。
源博雅知道晴明绝不会被诱惑。
但他的意思,难道说……醒来的,可能会是另一个晴明吗?
源博雅抱紧了自己的剑,决定在晴明醒来前一直守着他,若是哪里不对就把他打晕。
……
这一次的梦境,依旧是一片黑暗。
但地点是晴明的宅院,他闭着眼睛也能走到院中,坐在被铁链束缚的玄衣青年面前。两名一模一样的青年宛若镜像双生,都含笑凝视对方。
只是有人笑意不及眼底。
晴明已经知晓“他”要说什么。
“他”已经给了晴明足够的甜头,让他在诱.惑中晕头转向,此时再好言相却就可以蛊惑人心。
“他”会说什么?
无非就是承诺不会伤害姬君,再用彼此的欲念拉拢。
果然,如他所料,玄衣青年直接进入正题:“我们是一体的,我们对她的爱是一样的。”
又给予保证:“我不会伤害她,她会永远……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尾音低沉。
晴明难免为自己猜中而感到好笑,果然是全世界最了解彼此的两个人。
但他肃容问:“让姬君失去一切,也不能称作伤害吗?博雅都明白的事,你怎会不知道?”
闻言,玄衣青年的笑容不变,只意味深长说:“我想要的,我得到。”
“她缺失的一切我都能够补足 ,即使我不行,不是还有你吗?”
晴明叹气:“我尊重姬君的意愿,她绝不会同意。”
“君子作为,却不能让你得到,有何作用?”玄衣青年只淡笑,“现在只你我二人在此,又何必装腔作势?你若心无杂念,又怎会出现我的存在,又岂会在这里与我相见。”
分明在说:废话那么多,我得到她。
唉。
真的是,很难不心动啊。
晴明想,目光却清明一片。
许久,他才说:“我要见到姬君。”
玄色青年神色一凝。
晴明悠悠说:“以我自己的意识。只我和她,二人。”
那次入梦,“他”只是将他的神识短暂地附着其上,所作所为都是“他”操控,只是与晴明同步而已。
而今,他想自己去见姬君。
玄衣青年笑意敛去。
晴明拾起酒杯凑到唇前,皱眉抿了一口,又很快含笑看向对面:“怎么,方才还说我们是一体的,如今却连我与姬君相会都无法容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