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武昌府的衙门中,来了许多新人。
当然,也抓了很多旧人。
而且,城外也杀了许多人。
但这官衙,却丝毫不见人少。不但不见人少,反而在血色之下,显得更加忙碌起来。
那些官,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和郑重,再也不是以前那样迈着代表着身份的方步,而是行色匆匆,特别匆匆。
人去人来,以前高高在上的人,变成了挂在城外的人头。似乎,旧日的一切都变成了梦。
但是......官衙依旧巍峨挺立望而生畏。
“拿着钱,回去好好过日子!”
一名武昌府的官员,亲自陪着徐平安从衙门中走出来,一边走一边仔细的叮嘱,就像徐平安是他的亲人一样,叮嘱的内容既郑重又亲切。
“回去把房子盖好,啊!户籍文书给你补好了,你年纪小,总在街上浪荡也不是那么回事,回头该读书读书,官学里给你留个名额。万一老天保佑,日后中个秀才什么的,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还有,就算你不想读书,以前给人拉皮条那事也不能干了。大好男儿是吧,干什么不行呀?非要吃那口饭?杀人放火不丢人,吃娘们皮肉钱,丢人!”
这官员五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很是和善,也很会说话,很能温暖人心。
可就在不久之前,他也只是武昌府户房的一名普通书办。
随着锦衣卫在武昌府不断的抓人,他这个以前最老实的最受欺负的但也是资格最老的人,终于在知天命的年纪,登堂入室成为真正的官员。
“记着,千万不能乱花!这可是你爹你姐夫卖命换来的钱。我会让人盯着你,要是你小子不学好,学会了吃喝嫖赌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到此处,官员轻轻的在徐平安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记住了吗?”
手中的银票是崭新的,还带着油墨的香味。
徐平安不认得上面的字,但是他听这位大人说,因为他爹的死属于是冤案,他徐家又被武昌府给迫害。
而根据大明律,凡是官员迫害百姓至死,亦或是故意让百姓蒙受冤屈。朝廷在抄家时,追回历年所得的俸禄,用以赔偿之事。
那张谦为官十七年,所得的俸禄不足一千块银元。这钱在有钱人看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在徐平安眼中,却是他徐家几辈子人都赚不来的巨款。
武昌城中,位置最好的两进小院儿,也不过一百多块银元而已。这笔钱,即便他们姐俩日后什么都不干,也够吃够用了。
他死死的攥着银票,浑身都哆嗦着。
啪!
那官员又在徐平安后脑上拍了下,“跟你说话呢!”
“哦...大人,我记得了!”徐平安回头,眼神中带着几分笑意。
“记住喽,财不露白!”那官员又低声嘱咐道,“回去也跟河沿儿大街的街坊们说一声,仔细的说,官府给了抚恤,都藏好咯!别满世界跟人说。你呀,年纪小,不懂得人心的险恶。万一有那无赖盯上你们这些钱,你们还有安生日子吗?”
“就算没无赖,其他亲戚,以前见家里出事都躲着走。现在有钱了,家里没男人,还不一股脑都贴上来吃绝户?”
“我跟你说,要是真有这样的事,你就来找我,千万别胡来!知道吗?”
“我晓得!”徐平安心中暖暖的,这位大人的这句话,比刚才那刻意的长长的啰嗦更温暖他的内心。
“行了!家去吧!”那位官员站在官衙的台阶上,笑着摆手。
徐平安把银票藏在贴心的位置,快步前行。
但刚几步他又忍不住猛的回头,那位官员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看见的,只是那依旧高耸的官衙门楣。
看着很近,但似乎又很远....
然后,他有些不甘的,围绕着官衙绕啊绕啊.....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绕了许久!
他知道他在绕什么!不,准确的说他知道他在盼什么。
可是,那终究是一场梦吧!
此时的街上,已经开始挂灯了。
头上的斜阳似乎马上就要落进浩荡的长江之中,一片片白鹭就在极低的云层之中穿梭。
一会穿进云中,一会落在商船的风帆上,一会又消失在天空里。
徐平安再望了一眼官衙,然后撇撇嘴吐了下舌头,低着头转头走。
“哎,小子!”
骤然,他的身子猛的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