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在接到李世民的呈报之后,迅速做出回应:同意兵出潼关!
十一月下旬,就在屈突通率部归降李唐的第二天,李世民和李建成自潼关出,兵分两路,直逼东都。
他们打着清君侧,振朝纲,诛杀歼贼的名义,浩浩荡荡开赴洛阳。
一时间,河洛烽烟再起,东都上下,惶恐不安。王世充命长子王玄应率三万大军,出镇渑池,意图将李唐兵马,阻挡在渑池至函谷的狭长地带。大战一触即发,形式变得格外严峻。
十一月二十六,李建成攻破桃林,开放常平仓,以赈济流民。
李世民由于是在渭北出击,故而比李建成晚了三曰。当他兵马抵达桃林的时候,李建成已攻占砥柱山,兵锋直指渑池县。王玄应还未见到唐军,已是胆战心惊,连忙向东都求请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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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乌云密布。
时值初九,气温陡然降低。虽不至于滴水成冰,却也是酷寒无比。零下二十度的气温,让许多人不愿走出房间,缩在暖和的被窝里,盘算着来年开春后的种种打算。
首阳山,在寒风中,亦如同一头被冻僵的怪兽,匍匐于中原大地。
丘怀义裹着厚厚的棉衣,坐在偃师县衙的房间里,和两个美艳女婢打情骂俏,喝着小酒,快活而惬意。
这丘怀义是谁?
当年李密化名藏身于雍丘县的时候,得县令丘君明保护,所以能安身。丘怀义是丘君明的侄子,因不满丘君明对他的苛责和吝啬,于是向隋室告发丘君明隐匿李密的消息,致使李密夜上瓦岗,丘君明更被腰斩弃市,满门无一幸免。不过丘怀义却因此,而获得隋室封赏。
王世充入东都时,丘怀义还是个名不经传的东都小吏。
不过这家伙的眼皮子极为活络,脑袋瓜子也非常清晰。王世充一到东都,他立刻就靠上去,甚得王世充喜爱。而今王世充掌控了东都洛阳,自然不会忘记当年投靠自己的小兄弟。丘怀义生的一张好嘴,把王世充伺候的舒舒服服。于是在王玄恕败退偃师之后,王世充就命丘怀义为偃师县令,拜将军衔。随着李建成攻克桃林,王世充不免也感到紧张。思来想去下,他决意将偃师守将杨公卿调往渑池,协助王玄应阻挡唐军,同时又加紧兵马的调动。
可杨公卿调走了,谁能出镇偃师?
王世充一下子就想到了丘怀义,二话不说,命丘怀义为游击将军,统领偃师兵马。
但王世充也知道,丘怀义不可能是李言庆的对手。所以让他加强防备,只要黑石关隋军不主动出击,丘怀义就不许挑衅。若能和黑石关的隋军打好关系,那是最好……反正,就是不许和李言庆发生冲突。哪怕李言庆挑衅,丘怀义吃了亏,也得忍着,绝不能和言庆反目。
丘怀义没有多大的本事,可装孙子的本领,却是一等一。
让他去挑衅李言庆?
哪怕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巩县那位是什么人?大名鼎鼎的李无敌!出了名的狠,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出了名的能打。
想当初李密有多厉害,还不是被李言庆打得落荒而逃?
丘怀义一方面害怕,另一方面又无法拒绝那游击将军,从四品衔的诱惑,最终还是留在偃师。
不过,荥阳好像也无心开战!
除了在东都之变后,荥阳郡守,郇王杨庆与河南讨捕大使李言庆联名质问之外,再也没有动静。如此一来,丘怀义也渐渐放下心来。每曰吆五喝六,不是饮酒作乐,就是聚众而赌。
似今夜如此酷寒的天气,丘怀义自然不愿走出房间。
喝两盅小酒,搂着美婢调笑,岂非人生一大快事?非只丘怀义如此,整个偃师的军士,大都是如此想法。城楼上,寂静无声。只有那大纛旗在寒风中飞扬,猎猎作响。军士们一个个所在避风处,三五成群,低声交谈。不过他们所谈的,所说的,无非家长里短,来年生计。
“下雪了!”
一个兵士突然叫道。
却见夜空中,纷纷扬扬飘落雪花,煞是好看。
“下雪就下雪呗,有他娘的不是第一次下雪,又甚惊奇。二狗子,你少在那里一惊一乍的吓唬人。”
“哦,我就是那么一说嘛。”
“滚你的,休来搅和老子的赌局。”
二狗子是个年纪不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大名本叫柳青,是本地人。只是由于乡村里大都是称呼乳名,久而久之,二狗子倒是人人知晓,反而真名却不为人知。按照隋朝律法,二十一岁成丁方可入伍。柳青本来还不到年纪,可王世充血洗东都之后,大肆征召兵马。
莫说十七八岁,只要个头超过七尺,就属于征召范畴。
柳青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丁,亦被征召入伍。他坐在门楼洞里觉得无趣,于是抄起长矛,循着城墙慢慢游荡。风越来越大,雪势越发狂猛。柳青渐渐顶不住了,裹了裹衣甲,怀抱长矛往门楼洞里走。走到半途,又突然感觉内急,于是站在城头上往下方便。风雪很急,柳青缩着头,无意间抬头向城外看了一眼。这一看,却让他吓了一跳。夜色中,影影绰绰有无数个黑影在一片雪色中行进……
是人,是鬼?
柳青用力揉了揉眼睛,探头想看仔细。
也就在他探头的一刹那,从城下突然间飞来一个物件。一个锋利的飞抓正砸在他的头上,把柳青蓬的一下砸翻在地。紧跟着,飞抓后的绳索向下一拉,飞抓移动,死死的扣在城墙上。
柳青被砸的昏头转向,坐在地上,有些发懵。
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半天,他突然张口嘶声叫喊:“敌袭,有敌袭!”
冬夜寒风的呼啸声,将他的嘶喊声掩盖住。柳青翻身站起来,连长矛也顾不得拿了,朝着门楼洞方向撒腿就跑。
征召的第一天,同村的一个老大哥就告诉过他:“如果遇到敌人,千万别想着往前冲。想建功立业的人多了去,九成九都丢了姓命。这年月胆小的人才能活得长久。二狗子,你娘亲只有你这一个娃儿,若是出了事情,你娘亲也就完了……所以,能跑就跑,千万别逞英雄。”
柳青牢记住了老大哥的叮嘱,撒丫子就跑。
不过这一路奔跑,就见从城下飞上来一个又一个的飞抓。
他偷眼向后看过去,就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从城垛口下探出身子。口含钢刀,双手扒住了城墙,嗖的一下就越到了城上。
“火长,有敌袭!”
这一次,柳青的叫喊声惊动了城上的守军。
一群人呼啦啦蜂拥而出,手忙脚乱的,有的人甚至连兵器都没拿。
柳青二话不说,一头就扎进屋中,缩在一个角落里。紧跟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更不断有人发出厉喝。刀枪碰撞声不绝于耳。虽则风声很大,可柳青可以清楚的听到,钢刀轧进肉里的声息……骨头的断裂声,凄厉的嘶喊声,刹那间和呼啸的寒风相迎合。
心里怕极了!
柳青缩在屋子的角落中,抓起一块麻布,盖在身上,双手堵着耳朵,瑟瑟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渐渐消失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听上去有些古怪,好像是踩在水里一样,吧唧,吧唧……让人心惊肉跳。
柳青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又过了片刻,他就觉得身上的麻布突然间被挑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涌来。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相貌威武,体型壮硕的男子手持钢刀。那刀口上还沾着鲜血和肉糜,刀头上挂着一块麻布。男子颌下短髯,身上沾着血迹。他看见柳青,旋即露出狰狞的笑容。
“小子,看你这下还往哪里跑!”
这大汉,正是率先登城的那个汉子。
钢刀高高举起,挂着风声,向柳青劈来。
柳青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大声叫道:“你不能杀我,我认识鹅公子!”
冷森森的刀口,就停在柳青的头顶上,两根断发,飘飘然落下。脸色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可是柳青的心里,却踏实下来。
“我要见鹅公子,我要见郑公子……”
“郑公子?”
大汉疑惑扭头,却见屋外又走进来一个更加魁梧的汉子。
如果说最早见到的大汉,可以用魁梧来形容的话。那现在进来的男人,可以用一个‘巨’字来形容。
他身高九尺开外,生的膀阔腰圆,肤色白皙。
手中拖着一柄明晃晃的奇形大刀,进门后正好听见柳青的言语。
“主公以鹅公子名扬天下时,还是郑氏族人。”
那巨汉走过来,沉甸甸的大刀一指柳青,“小子,你认识我家主人?”
“哦,我不认识……”
“臭小子,胆敢欺我?”
“我不认识,可是我娘却认识……我家里还保存着当年鹅公子咏鹅时所使用的笔墨砚台呢!”
柳青抱着头,嘶声叫喊起来。
这一下,大汉和巨汉都愣住了。靠,鹅公子咏鹅,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言庆今年二十一岁,而他咏鹅时,据说只有六岁。这可是十五年的交情……巨汉和大汉面面相觑,片刻后,就听那巨汉说:“黑闼哥,老黑和小柳已经入城,主人想来也快要抵达城外。你带这小子去见主公好了……喂,黑闼哥,你莫走啊!”
不等巨汉说完,那名叫黑闼的大汉已经掉头走出房间。
巨汉站在原处,低头看了看柳青,又扭头朝大汉的背影看了一眼。
“小子,你要是敢骗我,老子就把你送到沈大哥那边,到时候让你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话,他招手令两个军卒上前,把柳青架起来。
裤裆里凉嗖嗖的,柳青一阵羞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竟吓得尿出来。
不过对于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而言,这似乎又是清理之中。寒风凛冽,在黑夜中呼号……
偃师城里,到处都有火光跳动。
也不知有多少敌人,冲进城里,喊杀声不断。
而城楼上,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里。其中就有柳青一火的袍泽……刚才大家还说说笑笑呢,一眨眼的功夫,就天人永隔。柳青看着遍地的鲜血,只觉胃里一阵蠕动,哇的一下子就呕吐起来。
巨汉在他身后一撇嘴,扭头不去看他。
好不容易等柳青吐完了,在两个军卒的搀扶下,他头重脚轻的走下了城头。
卷洞里的千斤闸已经被提起,城门也已经洞开。就见一队队军卒从城外冲进来,杀气腾腾,令柳青不禁心里一寒。
他突然想起,他刚才说过的那些话。
没错,他家里的确是藏有当年鹅公子用过的笔墨,可他老娘,并不认识鹅公子。据他老娘说,她当年曾在咏鹅馆中做婢女,伺候过鹅公子一行人。鹅公子初露才华,以咏鹅体书写咏鹅诗之后,柳青的老娘也是那么灵机一动,趁人不注意,将鹅公子所用的笔墨偷偷收起。
如此而已!
说柳青的老娘认识鹅公子倒也不为过,问题是鹅公子却不认识柳青的老娘。
一想到这里,柳青更加害怕。
这要是落到了那巨汉的手中,只怕小命难保!
就在这时,从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中年文士,进入城内。
“阿棱,你怎么没有去杀敌?黑闼呢?”
“刘黑闼去找老黑他们了,如今可能已到了偃师县衙。刚才在城楼上遇到一个家伙,自称他娘认识主人,还说家里保留主人当年在偃师咏鹅时所用过的笔墨……对了,杜郎君你当时不也在场吗?”
柳青脑袋嗡的一声响,吓得差点瘫坐地上。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刚还在想着怎么蒙混过关,这现在就出现了一个当事人。
来人正是黑石关鹰击郎将杜如晦。听阚棱一说,他也愣住了!咏鹅诗?那是何等久远的事情了?十五年了!那也是李言庆初次展露才华的时候,虽则相隔十五年,可当时的一幕幕景象,仍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