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紧眼睛等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再听到动静,丘顶之上的土匪也渐渐没了声息。
琴童再等了一会,抬头小心观望,见已不再危险,便赶紧寻了另一条山道,绕了开去,往茶肆奔去。
书生在茶肆慢慢品茗,摇起折扇,看山花烂漫,晴空云过,不觉兴致盎然,吟诗不绝,作对频频。丝毫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已到了晌午时分。
待琴童佝偻着身子踏进门来,书生尚兀自在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琴童走到书生身边,轻轻咳嗽一声,说道:“阿郎,我已在城里找了家店儿,安置妥当,现来接你过去,你看是否即时启程?”
书生嗯了一声,一边起身站起,一边虚划折扇,口中念道:"独倚破帘闲怅望,可怜虚度好春朝......"
琴童见桌上数样精致茶点,各只动了一两块,便道:“阿郎,你这是不用了么?”
书生瞟一眼桌面,又睥睨了一下琴童,说道:“自是不要了。”
琴童笑道:“想来滋味不佳。”
“味道尚可,只是没有佳人相伴,我怎么能有胃口!”书生“刷”地打开折扇,微拂几下,摇头叹道。
琴童见书生不吃了,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端起桌上其中一个装茶点的玲珑小碟,想要将茶点倒入布袋中。
书生“啪”地一声将折扇收起,扇骨往琴童手上扑的一敲,斥道:“你这狗奴!跟着我游学在外,可要顾及我尚书府的颜面,如此落魄潦倒之事,岂是我尚书府之所为?下次再给我看到,我剁了你的狗爪!”
琴童急忙缩手,那碟儿啪地跌落在桌上。博士闻声,见书生离座,急忙前来相送。
琴童轻抚被书生敲痛的手骨,也不争辩,只低头将布袋收好,将琴囊背上,赶忙奔出茶肆门去,将马儿牵来,扶着书生上了马去。
只听得远处又传来悠远的钟声,书生在马上道:“这便又是那普救寺的钟声了?”
博士送出门外,点头哈腰道:“是,是,郎君博学多才,见多识广,一听便知是何所在,真是通今博古,多谋善断之才,此去京师,必当高中状元,衣锦还乡!......"
书生听得高兴,又抛下些赏钱,哈哈大笑着打马往河中府城而去。
琴童在一旁牵马而行,书生跨马边行边念诗作,走到半途,忽道:“哎,这一句‘春草绿幼云飞白,想君跃马好仪容’,琴童,你听如何啊?”
“这,阿郎真的想听我如何赏析?”琴童脚下不停,边走边道。
“嗯,你自小陪我一起读书长大,我读多少,你只怕得还比我多些。”书生叹道,“幸好大唐《通典》:‘刑家之子,工贾殊类,部曲、杂户、奴婢等不得应试。’否则你也可赴京赶考,说不定也能中个榜眼、探花,这我却颜面何存?这道上并无旁人,你但说无妨!”
琴童笑道:“为何我却不能夺个状元呢?”
“状元,呵呵,那当然是我的了!”书生在马上仰天大笑。
琴童奇道:“哦?想来是阿郎以家族门阀势力,已然打通关节?”
“呔!你这狗奴,赶紧闭嘴!说多了对你有甚好处?还是说说这句诗吧!”书生举起扇子,作势欲打,奈何扇子短小,一挥之下,尚有数寸之遥。
书生恼怒起来,喝道:“站着别动!”
琴童其实是早听到脑后风声,脚下加了一步,方才堪堪躲过。知道这主人不敲自己一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只得站定,马儿知趣,也停了下来。
这一来,书生居高临下,抡起扇子,结结实实猛敲了琴童的后脑勺一下,琴童扛了,借势往前一扑,卸去劲道,却假装吃劲不住,往前扑倒在道上尘埃中,扬起一片尘土。
书生见了,哈哈大笑,随即又挥手驱赶烟尘,骂道:“你这狗奴,摔就摔吧,还搞这么多灰,晦气!晦气啊!哈哈哈哈!以后我打你,你不可落地!那不是咒我落第么?听到了没有?”
琴童见书生得手之后心情大好,便“嗯”了一声,从道上尘土中爬了起来,站直了略略拍打掉身上的尘土。那马儿低下头,去嗅嗅琴童,琴童拍了拍马脖,牵上马儿,往前走去。
边走边说道:“阿郎你这句‘春草绿幼云飞白,想君跃马好仪容’,文采飞扬,想是当此美景,有感而发。遣词精妙绝伦,确是佳作!“
书生听得入耳,在马上颇有得色,边在马上又吟诵起来。
”可是,其中几个字,若加斟酌,当可拨云见日,锦上添花!”琴童不紧不慢地说道。
书生一愣,冷下脸来,沉声道:“哼!那你倒说说看,说得在理也就罢了,说得不对,看我不打烂你的狗头!”
“这‘春草绿幼云飞白’一句,‘幼’字用的很不错,将春草之嫩描述的淋漓尽致。可是,如果这‘幼’字换成一个‘茸’字,当可更显其幼嫩之形,两字之别,高下立判。”
“嗯,绿茸......绿幼......"书生听了,在马上暗自比较起来。
琴童接着说道:“而‘云飞白’,不如换成‘云色白’,否则,‘飞’字过于灵动,反而坏了春日慵懒之感,而‘色’字,更显春色宁静。”
书生在马上默然不语,琴童又道:“后半句也是如此,‘想君跃马好仪容’,‘跃马’固然气势非凡,但一则坏了春日踏青之妙,二来一跃之下,仪容安得闲适清雅,谈不上一个‘好’字。所以不如改为‘想君骑马好仪容’,这前后两句,才能于悠闲处见春光。”
“哼哼,你这狗奴,敢教训起主人来了!给我站定了!”书生听琴童评判字字珠矶,却不喜反忿,恼羞成怒,在马上喝道。
琴童叹了口气,无奈停步,任凭书生抡起扇子一顿猛劈。这次不敢再扑倒躲避,便举手挡格,硬生生忍住。见书生犹自没有收手之意,只得说道:“阿郎,再打便打累了,还是停手吧。如若我受不住再落地一回,又是一番晦气。”
书生一愣,就此停手,喘着粗气叱道:“哼,姑且饶你一回,不要把我这把退之先生题字的扇子打坏了,你的狗命不够赔这把扇子的!”
琴童一言不发,只能摇摇头,卷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滴,牵起马儿,又往前走去。
书生依然在马上摇头晃脑地吟诗,只是已悄悄地将诗句念成了“春草绿茸云色白,想君骑马好仪容。”
主仆在道上走了不久,那山道浅浅宽阔,便下到平原之上。只见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直指远方。又行得数里,便见河中府城的城头在望。
来到城门,正要进城,守门的兵士见书生鲜衣怒马,想来颇有油水,长矛一挺,喝道:“兀那书生,却是何处而来?莫不是朝廷钦犯!且住!拿过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