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淀镇,王家庄。
“职道王忠孝参见朱抚台!”
王忠孝听人通报说朱国治带着李烂、陈世凯一起来喝喜酒了,赶忙中止了秘密会议,然后带着于师爷和王安、王全,一块儿到大门外迎接了。
这个朱国治可是大大有名啊!
王忠孝怎么都没想到,这位“大清忠烈”这辈子没去云南送死,却跑来广东送命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取他性命的时候,所以该行的礼,还是必须要行的!
朱国治笑着上前虚扶了向自己作揖的王忠孝一把,笑着说:“世凯......你跟我客气什么呀?你的海关道是内务府的缺,不是广东的缺,我可管不了你,而且你阿玛还是两广总督,是我的顶头上司呢!”
“抚台您说这话可真见外了,”王忠孝笑道,“我这粤海关不得开在香山县地盘上?香山县不是广东省的地盘?没抚台您点头,卑职的衙门都没地方开张!”
“瞧你说的,”朱国治笑道,“我还能拦着不让你开设衙门?”
王忠孝笑道:“卑职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一块开衙门的地儿!”
“伱想要什么?”朱国治感兴趣地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王忠孝说着又朝李烂、陈世凯拱拱手,“李军门、陈总镇......咱们里边说话吧!”
提督是从一品,总兵是正二品,都比正四品的海关道大,但是海关道是内务府文职,文官可比武官高级,所以王忠孝和他们行个平礼就是了。
王忠孝和李烂、陈世凯互相行完礼后,就把来访的这三位请进了自己的客厅——海淀庄子的面积可比大豆腐巷的宅子大多了,王忠孝在这里有自己的一个院子。这会儿庄子别处都在张罗喜事,只有这里比较安静。
几個分头落座之后,王安、王全又吩咐下人上了清茶,然后也去帮着招待来客了。
王忠孝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然后斟酌了一下,又一指于师爷道:“抚台,职道的这位师爷早就有个官身,这回又捐了一个候补知府,职道想让他暂时署理一下香山知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香山县是广州府葡萄牙夷人,半租半占的在香山海边搞了个濠澳租界,就是日后的澳门。
因为托了大清国沿海迁界的福,别处的海口都死得差不多了,濠澳这里因为有葡萄牙洋鬼子顶着,所以就成了大清国最要紧的对外贸易口岸。
濠澳一起来,这香山自然也跟着发达了......不过这个香山贸易的油水,一直是由平南王府装进口袋里面去的,香山的知县想要染指,多半就会和姚启圣一样,被尚可喜发力轰下台。
朱国治轻轻转动着手里面的茶碗,思索了片刻,说:“世凯,你要把香山抓在手里......我当然可以行这个方便,但是平南王那边可不好对付!”
朱国治当然不会替平南王府出头......王辅臣、王忠孝父子和平南王府斗得鸡飞狗跳才好呢!
王忠孝一笑:“平南王府那边,职道自有办法......大不了从洋夷头上多刮一点!”
朱国治看着血气方刚的王忠孝,好意提醒道:“那些洋夷恐怕也没那么好说话吧?而且他们和钦天监的那个南怀仁是一伙的!”
“抚台,实际上南怀仁是濠澳的教会派出的!”王忠孝说,“南怀仁是基督教濠澳教区的人......而濠澳教区又受命西洋葡萄牙国王和罗马基督教会,主持咱大清的教务!这事儿,难道不应该说清楚一点吗?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濠澳是不是王土?南怀仁是不是王臣?”
你这是要干什么?
朱国治也被王忠孝搞得有点糊涂,于是就给李烂打了个眼色,李烂马上会意道:“世凯兄,如今两广的头等大事,应该是向云贵进兵吧?”
王忠孝点点头,笑道:“那是当然的!李军门,家父也一直为这事儿在奔走操劳......但是他现在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就想用银子开路,所以才让我向皇上求了这个海关道。”
“麻烦?什么麻烦?”李烂问。
“孙延龄!”王忠孝道,“孙延龄暗通吴三桂,割据半个广西,拒不交出兵权,也不听两广总督的指挥!抚台,军门,你们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
金碧辉煌,红墙重门,一片肃静。
今年已经快五十岁的广西候补知府傅弘烈,正跟着一个引见的一等侍卫,行走在气势恢弘的紫禁城之中,他此时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他这个年纪,当然是做过明朝人的,他原是江西那边的读书人,不过书读得一般,读到二十多岁连个秀才都没考出来。如果不是明清交替的那场大乱,他这辈子多半就是落魄书生了。
好在他书读得不行,但是投鞑子当汉奸的时候却很果断。在大清天兵刚刚打进江南的时候,就果断投了大清当带路党。而且他还投到了一个清朝王爷的门下,还自愿当了这个王爷的包衣奴才!
他可跟人打听过,想要成为大清朝的自己人,那就得抬旗!而寻常人要一步到位抬旗是很难的,就得先当包衣奴才,然后再抬旗。洪承畴、范文程这样的大人物,都是先当奴才后抬旗的。
所以傅弘烈也想步洪承畴、范文程的后尘,决定踏踏实实地从包衣奴才开始起步。而且傅弘烈还跟人打听仔细了,知道这个大清的包衣奴才还分成皇帝家的包衣和王爷、贝勒家的包衣,要当皇帝家的包衣得去北京。傅弘烈当时囊中羞涩,凑不出路费,于是就在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旗人朋友,名叫王国光(后来的两广总督)介绍下,成为了定南王的包衣奴才......
而他当了包衣奴才之后,才发现当错了!
这个定南王他不是正经的满洲王爷,不是大小旗主之一,而是一个藩王!虽然这个定南王手下的嫡系人马的编制也和旗兵一样,也有参领、佐领什么的,兵丁也称为旗兵,待遇也和八旗兵一样。但是定南王藩下的十五个佐领却自成一体,和八旗系统是隔离的。
也就是说,傅弘烈几乎不可能从定南王府包衣一步步升到八旗子弟......他就是当了“旗人”,编制也在定南王府,是不可能进入八旗的。
这可真是投鞑当汉奸还投错了地方,还亏得他在投鞑之前还做了功课,属于有备而投的。
虽然这傅弘烈是“投错鞑”了,但他想要退出重投却不可能了......他要退出那就是“逃人”!能不能逃掉另说,但这辈子肯定是不可能再进入大清体制了。
不过那个定南王孔有德对傅弘烈这个“秀才包衣”(他没秀才功名,但孔有德还当他是秀才)还是不错的,没让他去填壕,也没让他去干粗活,而是让他当了自己一双儿女的老师......似乎也不错!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傅弘烈会在孔有德的儿子孔廷训嗣位后成为定藩重臣,也许还会在孔廷训的推荐下当上朝廷大员。
可是这个意外......很快就来了!
傅弘烈跟着孔有德在广西桂林呆了没两年,李定国就打过来了......而且还一举攻破桂林,把孔有德都给打死了。
不过傅弘烈也是个能跑得主儿,他在桂林城破的时候,就跟着孔有德的一双儿女一起跑了,后来又和孔廷训跑散了,只好和一个定南王府的奶妈一起护着孔四贞,扮成一家三口跑路。
因为傅弘烈是江西人,而孔有德手底下都是东北人,所以他的一口江西官话很容易就骗过了李定国手下的陕西人,跑到了桂林城外躲了一阵......在和孔四贞这个小姑娘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又跟着去了北京,成了北京的定南王府里面的管家。
可以说,他就是陪着孔四贞一点点长大,亲眼看着她从一个白莲花一般的好姑娘,被王辅臣这个活吕布勾引、带坏,一点点变成了个水性杨花的D妇。一边和王辅臣这个花心大萝卜打得火热,一边不停撩拨顺治皇帝,一边又和孙延龄这个小帅哥眉来眼去。可是就不拿正眼瞧傅弘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