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6章 升龙末日(1 / 2)

芳明1128 西洋湖边 2598 字 2天前

冬雾渐深,南方的雨林与溪涧彷佛笼上了一层湿热而压抑的幕布。交趾的冬季,并无北地之霜寒,却以无形的瘴气与潮湿的热带病菌侵蚀着每一位外来者的肺腑与血肉。明军虽大捷于谅州,却在南境毒瘴之地损兵数百,将帅方梦华遂按兵不动,稳守既得之地,转向策略之战。

密令一到,三路安南军自西贡整装北归。行前,方梦华亲遣信召见三将于万春州外密帐。帐内火盆低烧,湿气四溢。杨英珥、杜英武、牟俞度三人跪拜听命,气氛凝重。

「三位皆昔日交趾李氏宗臣,如今归附粤南,为我国肱骨,吾深知诸位心中所难。」方梦华声如霜铁,却语气温和,「但此次升龙之战,非攻城夺地,实为奠基之战。」

杜英武垂首不语,牟俞度神情复杂,唯独杜倚兰眼神坚定:「主上,我等本以为亡国之人终将漂泊四海,是主上给了我们新国、新命,此役虽是攻昔日京城,然则我等已非昔人,所攻者非国,乃乱臣贼子所占之地也!」

方梦华点头,取出舆图,展于案上。图上升龙所在,红线环绕,三面夹击之势已成。

「此战不在于攻下一城,而在于给世人一个讯号:李朝已灭,阮氏篡政者,应伏剑于城下;交趾之人,若不愿被拖入乱局,当移居南方应许之地,另立新邦。」

「芒人迁徙,需的是希望,而非血。」她目光如炬,「若阮氏不灭,南人北顾,则粤南国之建,永无根基。」

杜英武终于抬起头来,沉声应道:「升龙城内,尚有吾旧族,我请主上允我传檄开门降,若不从,再以兵伐。」

「准。」方梦华点头,「但限你三日。若三日内不开,第四日攻城不赦。」

牟俞度拱手:「末将愿为先登之军!」

帐外湿风带着虫鸣与稻香,吹散帷帐沉沉杀意。三将辞出,夜色沉沉,一轮朦月照耀下的万春州犹如战前的静水潭,而潭底,杀机已然汹涌。

隔日,粤南国军旗自西贡北上,黑底赤纹,独树一帜。数万交趾旧部,整编为南征军,步履沉稳,踏上故国的山川。他们知晓,这一战不仅是为了报李朝被贼臣篡卖之恨,更是为了下一个家园的合法性与未来。

他们将攻陷升龙城,却不为夺还过去,而是为了开创未来。

沉重的阴云压在升龙上空,城头悬旗斜垂无力,守军悄然无声。败讯自谅州而来,连带着战象溃军的惊惧,也一并扩散至这座曾为大越王朝之都的古城。

升龙城东,明军列阵,旌旗如林。火炮铺陈于前,钢铁之口寒光闪烁,犹如天谴之眼。方梦华身披轻甲,立于高台,手持望远铜筒观察城势。她沉默良久,低声命令:「齐射。」

号角一鸣,炮声随之轰然响起。数十门巨炮齐发,钢铁炮弹撕裂长空,直奔升龙东城。那一刻,大地震颤,城墙如纸糊一般崩塌,尘烟遮天。升龙守门将阮天威早在酒中醉倒,连城门都未关紧,被震飞数丈,死于瓦砾之下。

「这便是……神兵天降。」杜英武骑马立于一旁,目睹城垣崩毁,嘴角微张,不禁低喃。他想起万春州密帐中方梦华目光如炬,托付三人率安南军攻旧都的嘱言。此刻,他心中无半分怨怼,只余忠诚与感激。他勒紧缰绳,低声自誓:「若有负主上,天诛地灭。」

方梦华放下望远筒,眉头微蹙:「火力虽强,但射程不远、装药仍不稳,攻金若逢坚城高岭,未必如此。」她转向吕师囊从福州调来抢功的童古与童训:「战后改制军械,重编炮兵营,火炮需新材、需机构改良,不容再有怠慢。」

语音未落,升龙城中忽传象嘶。阮公惠绝望之下,召集残军发起最后反扑,百余头披甲战象自城内奔出,背负士卒,发狂般直冲明军炮阵。战鼓擂动,地面轰鸣,但在明军阵前,火炮已然转向——

「平射——放!」

火舌乍吐,铁雨横飞。象群迎面遭袭,瞬间被撕成血肉碎块,兽嘶人喊交错,断肢肠碎飞溅数丈。一头象未中要害,拖着破碎象鞍狂奔逃窜,撞进己军阵列,引发更大混乱。

士气彻底溃散,交趾守军哀嚎奔逃。降旗如雨而落,青衣白甲的士兵满脸惶恐,纷纷丢械跪降。方梦华长袖一挥:「全军——总攻!」

号角再次响起,杜英武拔刀策马,率安南军破碎垣墙而入,安南军将士高呼而进。倪从庆、童古、童训诸部分别由西北角攻入,四面皆崩。

皇宫上空,风卷烟火,旌旗招展。那是新秩序的颤动,是大明与粤南国联手,终结阮朝的号角声。

晨曦微明,升龙城北的皇宫高墙宛如沉睡巨兽,残垣断壁中,隐隐透出杀意。第十六师师长童古策马立于宫墙下,目光炙热,满是立功心切的焦躁。他侧目望向一旁的弟弟童训,冷笑道:

「此机不可失,若再迟疑,功劳便被他人抢了去!」

「兄长,敌军盘踞皇城已久,敛迹不出,未尝不是故佯守待攻。宜稳步围困,待主帅下令再行进退。」童训声音低沉,眼神忧虑,「万一有伏……」

「越虏败兵之后,不足惧也!」童古一挥手,拔剑高喊,「全军听令,攻!」

号角声骤起,第十六师数千人列阵而进,木梯冲车一字排开。战士们高声呐喊,如潮涌向皇宫正门。

然而,攻势才起,城头忽然乱箭齐飞,连弩如雨,穿甲透骨。更有火油倾泻而下,点火引爆,顷刻间烈焰四起,哀号遍地。童古惊愕欲退,却已来不及,一颗铁炮丸直击其胸口,鲜血飞溅,身形翻落马下。

「兄长!」童训声嘶力竭,骤然勒马冲前,然而火线封路,只得眼睁睁看着兄长倒在烈火箭雨之中。

十六师溃退,士气一泻千里。童训强忍悲痛,试图调集工程兵挖掘地道突入,但升龙皇宫早设坚石护基,寸土如铁,几日之功未及半丈。临时打造的冲车,也在逼近时被敌军火石毁坏,碎木横飞,徒增伤亡。

他又召集长弓手压制,但交趾军在城头列盾如墙,箭矢无功,反遭铁火弹反击。战场一度陷入胶着,尸横遍地,血流成渠。

正此时,皇宫正门之上,一面青底金纹的旧旗缓缓升起——那是李朝故国象征「征舜燕」的古旗,隐约可见一名年迈老将持剑立于旗下,口中高唱《太祖誓师歌》。

「越虏竟敢以故国为号,激我士心!」杜英武怒目圆睁,咬牙道:「列祖列宗英魂尚在,岂容奸贼污我江山!敢死营——随我上!」

他翻身上马,手握战刀,正要下令强攻。忽见后方旌旗翻动,一面绣有明日初升图纹的旗帜如朝阳破雾,自城北徐徐而来。

「是……主上?!」杜英武大惊,仓促掉马奔向后军。

方梦华身披铠甲,目光冷峻,未语先威。杜英武跪倒于地,声音颤抖:「主上,战况紧急,臣……臣愿亲率敢死营,破城斩敌!」

「你若死了,谁率安南军?!」方梦华冷声斥道,「将之职,不在匹夫之勇,而在镇全局、持胜势。你此举,匹夫耳!」

杜英武面露羞愧,垂首不语。方梦华策马近前,指向皇城门:「敌军以老将故旗煽动残志,实为虚张声势,意在拖延时日。你可曾察其火力分布?可曾寻其薄弱之门?」

她拈起地图,指点其上:「东南角炮台未动,可见其兵力空虚;主旗所在城段虽气势最盛,实则佯攻之所。命倪从庆率弓兵佯攻中段,由你自西北低处设浮桥攻梯,三刻可破。」

她目光如炬,言语冷峻:「你要立功,我给你机会,但若再乱战误军,一纸罢免书即下!」

杜英武满脸羞愧,重重叩头:「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