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敢冒出来回答他,他们也都知道柳公子在自问自答。
“其实我们今天来目的很简单,我们今天不打算拆掉魏阉生祠——拆掉地面上的生祠很简单,但是拆掉人心里的生祠,却难。”
“我们今天来,只是为了祭奠五位英勇不屈,忠贞爱民的民间英雄,他们分别叫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
柳旭缓缓说出这五个名字,刘如意看到,很多苏州士民楞了一下,随即默默流下泪水。
是啊,他们还记得自己的英雄,只是他们仅仅只是将他们葬在虎丘山前面山塘河大堤上,而柳公子却远道而来为他们举行了一场祭祀。
“周公顺昌为官清正,虽为高官,却家徒四壁,家无隔夜之粮,箱无传家之财,平素在家经常为普通民众伸张正义,为本地缙绅协调事宜,大家一提起周公顺昌,谁不是交口称赞!而就是这么一位好官,清官,青天,却因为仗义执言得罪了魏忠贤,得罪了阉党,被阉党派出缇骑捉拿,要将他拿到京师处死!”
“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万马齐喑的时候,在这个高官大佬都噤口不言的时候,在这个所有人都不敢冒犯魏阉权势的时候,正义无踪,大义匿形,忠正之士惨遭迫害,无耻小人横行恣肆!大家看看这天吧,快要黑了!”柳旭伸出右手,指着天空,众人跟着他向天上看去,太阳逐渐落山,竟然是快要黑天了!
“那么,正义就不存在了吗?就没有人心怀正义、心存仁义、心念中正了吗?告诉你们,不是!哪怕时代再黑暗,环境再恶劣,风暴再肆虐,总有那倔强的花朵能长起来,总有这海鸟能乘风破浪,而他们的名字,就叫人心,就叫正义!现在,请跟着我复述这些英雄的名字。”柳旭居高临下,直视众人,一字一字的说出一个个重于千钧的名姓:
“颜佩韦!”
“颜佩韦!”
“杨念如!”
“杨念如!”
“马杰!”
“马杰!”
“沈扬!”
“沈扬!”
“周文元!”
“周文元!”
柳旭念一个名字,众人跟着念一个,他们不需要指导,也不需要请托,他们自发地、自愿的地被柳旭引导,为他们的英雄祭奠。
“有人说,这是帮小民,是帮不读书的人,是帮乱民,他们死的好,死了对国家好!我想对他们说,去你妈的!”
“《中庸》云,义者,宜也。孟子云,义,人之正路也。我不说那么多文绉绉的,何谓义?利国利民就是义,敢和奸臣作斗争就是义,敢卫护正义就是义!这么说,这五个小民,这五个贩夫走卒,他们比朝廷上的大人君子都要义,他们才是真正的义!”
“我们济民社尊崇孔孟,我们才是真儒,他们都是些伪儒、妖儒!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四书五经的解释权从那帮妖儒、伪儒手里拿回来!任何读书人,都有权解释四书五经,他们说的未必对,咱们说的未必错!而这五个人,他们不读书,却真正做到了义,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五位英雄死了,先我们一步,但是凡人皆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他们死了,我们济民社却要接过他们的大旗,继续和阉党做对,继续和他们战斗到底!我柳旭在这里发誓,今年,今年十月之前若是魏忠贤不死,我便带人北上京师,与阉党死战到底,绝不逃避!今年十月,要么崇祯爷处死魏忠贤,要么我死在京师!这世上有为大义而死的柳旭,没有贪生怕死的柳伯阳!”
“现在,是祭祀英雄的时间,请大家和我一起高唱,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不需要领导,不需要鼓动,所有人,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富人和穷人,他们一起念诵,一起祈祷,一起追悼,他们是怯懦的,因为他们曾经任由他们的五个英雄死去,但是他们同时又是勇敢的,因为他们敢于正视自己的怯懦,敢于解开自己血淋淋的胸膛,把自己的心脏剖出来,放在桌子上,勇敢地对视!
刘如意站在人群中,默默无语,他曾经读书时颇多疑惑,皇帝乃是天子,百官乃是代天牧民,可是这天应该是至慈至爱的,何以能容许这皇帝昏聩淫.乱,这百官贪污腐化?他本有意探讨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却被先生告之这东西科举从来不考,科举考的乃是八股时文,乃是起股承股,万万没有他这异端学说生存的空间。
而今天,他似乎找到了答案。
天若不仁,我便代天,皇帝百官若不义,我便代你行这煌煌大义。
“柳旭啊,柳旭,我跟着你,只怕真能看到大家吃饱穿暖啊!”刘如意眼含泪水,目光中充满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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