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旅居扬州的行商们纷纷返乡,本乡本土的商贾们也忙着对帐关帐,就连那些日夜出入花街柳巷的二世祖,也被家里叫回去走亲串友。
随着街头巷尾过年的气氛日益渐浓,粉香脂浓的花船便越发冷清。彩云归的妈妈云娘早已司空见惯,她在花船上一待就是三十年,年年皆是如此,那些平日里掏心掏肺的恩客们,一到过年的时候,就连人影都不见了。
云娘盘膝坐在锦榻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姑娘们七嘴八舌讲着闲话。
“寒烟翠的那个秋萍,仗着混过几天秦淮河,就像是高人一等似的,我呸!谁不知道啊,她是个瘦马,卖到金陵还不到一年,人家就不要了,只能到秦淮河上去卖,可那是什么人都能卖的,混不下去了,就又回了扬州,就像有谁不知道她的底细似的。”
“可不是嘛,常来找我的张胖子说过,秋萍脱了衣裳没法看,一身的排骨,拆吧拆吧还不够炒一盘子的。”
云娘闲闲地听着,姑娘们骂完寒烟翠的秋萍,又骂碧云天的月珠,骂完月珠,又异口同声骂燕子坞的花小朵,总之,但凡是比她们红的,个个都该骂。
没有客人,也没有亲人,快过年了,姑娘们坐在一直闲着没事,除了吃吃喝喝也就是嚼舌根子了。
虽说平日里让她们在客人面前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可是没有客人的时候,云娘就随她们去了。
她也是从她们这个时候过来的,装什么装啊,这年头谁也不比谁高贵,她就是这样过来的,年轻时她并不出挑,也不是最红的,到了今时今日,她有了一条花船,还置办了大宅子,手边有给她赚钱的姑娘,背后有给她撑腰的靠山,而昔日那些比她红的,死的死,亡的亡,早早上岸的,年近半百还要给正室端夜壶,哪有她过得滋润。
“妈妈,外头有个小姑娘要见您。”进来的是船上的小跑腿阿六。
“小姑娘?也是船上的?”但凡是要见她的小姑娘,十有八、九是想要投靠她的,毕竟,船上的日子虽然难捱,可是总比那些私寮过得舒服.
“操着一口京片子,说是跟着师傅南下的,没想到师傅要嫁人,她又不想跟过去,便想来船上看看。”阿六说道。
“京城里来的?”云娘心头一动,她想起一件事来,一个多月前,也有个京城里来的小姑娘找过她。
不会这么巧吧,一向都是扬州的姑娘往京城里去,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城里的姐儿也时兴下江南了。
“带进来瞧瞧吧。”云娘不咸不淡地说道。
一个小姑娘跟着阿六走进来,不等个子,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没有长开,透着青涩,五官很清秀,尤其是那双大眼睛,虽然少了柔媚,可是娇怯怯的,却又有几分灵动,像只随时准备跑进丛林中的小鹿。
“京城里来的?学过啥?了吗?”这个年纪十有八、九还是个清倌儿。
小姑娘脸上一红,可并不怯场,一口京片子清脆得银铃似的:“妈妈这话说的,当我啥了,我师傅是京城里出名的女说书白水仙,我跟着师傅在四方茶楼压场子的。”
“你是白水仙的徒弟?”云娘把手里没嗑完的瓜子扔回盘子里,别看她在江南,可是但凡京城里时兴的东西,不到半个月,扬州城里便知道了。满京城可就一个出名的女说书,可不就是四方茶楼的白水仙吗?
她这满船的姑娘,能歌的,善舞的,会弹琴的,全都有了,可是没有会说书的,别说她没有,整个扬州城里也找不出来一个啊。
扬州人不时兴听说书,可是扬州这地方啥人没有了,北直隶的客人多着去了,他们可都是爱听说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