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一拍手,“就因为如此,土木堡的真相才有意义,含糊其辞是大明君臣的选择,不是汉民的选择,为了民族自信,土木堡真相公布于众,再打一次大胜仗,有很大的历史意义,并非为了大明,而是为了传承。”
“哎呀,啰嗦!”张维贤咒骂一声,喝了口水,“想必你也接触过很多文牍,说土木堡,还是那句话,是无数人选择的结果。英宗当时带的文武官员,你有印象吗?能想到什么吗?”
陆天明眨眨眼,“什么?”
“笨蛋,英宗带整个朝廷亲征。无意中把权争中支持皇权的人全带走了,千古一败的前提,必然有一个千古傻瓜决定。”
“整个朝廷?何解?”
张维贤仰头回忆片刻,凝声说道,
“跟着英宗一起出去的武勋有本府先祖,成国公朱勇,镇远侯顾兴祖,泰宁侯陈瀛,恭顺侯吴克忠,驸马都尉石璟,广宁伯刘安,襄城伯李珍,修武伯沈荣,建平伯高远,永顺伯薛绶,忠勇伯蒋信,都督梁成、李忠、王敬、陈友。
除此之外,还有一堆文官。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野,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左侍郎王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棨,通政司右通正龚全安,参议栾恽,太常少卿黄养正,大理寺右寺丞萧维祯,太仆寺少卿刘容,鸿胪寺掌寺杨善,左寺丞张翔,翰林学士曹鼐。
给事中包良佐,姚铣,鲍辉,中书舍人俞拱,潘澄,钱昺,监察御史张洪,黄裳,魏贞,夏诚等九人,郎中、主事、员外郎等二十人,大理寺,钦天监等十人。
你想想,皇帝亲征,带这么多文官干什么?不仅有六部尚书、侍郎、还有郎中、员外郎、主事,六科给事中。若是正衙属官也就算了,太常寺、大理寺、太仆寺、鸿胪寺、尚宝司、连钦天监都有。
更狠的是,都察院和六科的清流随行,监察御史就死了九个,清流君子死了三十多人。这么多人,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逗留,停一天马上就走,直奔大同一圈,然后又快速返回,你明白了吗?”
陆天明哑然,“晚辈明白了什么?”
“哈哈哈~”张维贤突然大笑,“天明,你地位不同,不再从下往上看了,但你还不是皇帝,没有制衡思维。
皇帝不会像你这样,把臣子分为有用无用之人,有用则用,无用则弃。
皇帝时刻在制衡,在你眼里的无用之人,只要能达到制衡效果,那他就很有用,古往今来,皇帝从不会因才赐官,一切以制衡为主。
英宗根本不是亲征,他就是去巡边、去显威,带自己的臣子,带自己的士兵,威压蛮夷,令他们知难而退,威压那些天天与皇帝叫嚷的朝臣,令他们闭嘴。向天下宣示,他是这天地之主。”
陆天明两眼一瞪,“英宗撕裂了朝堂?强行把朝臣划分了两个阵营?”
“没错,大明立国之初,靖难之后,洪武、永乐的权威太重,中枢重臣无法接受大明一直存在杀性过重的皇帝,官场在抵抗皇权,这时候文武立场一致。
天下连年大战,也需要修养声息,经过仁宣之治,内阁、六部、督抚逐渐成为定制,文官权力膨胀,皇相之争处于均势。
英宗登基之初,一味相信内廷,亲近内廷,加速了皇相之争,刺激文官进一步索取权力。
这时候,一部分官员依旧认为皇权强势才能维稳天下,一部分官员认为皇帝本人乃朝事波折之源,皇帝不应该频繁干涉朝事,更不能亲近内廷和武勋。
这其中立场鲜明者,乃那些清流君子,三成清流支持皇帝,在士大夫眼中,他们就是背叛读书人的败类,加上英宗幼年登基,官场开始离心,时间越长,官场裂痕越严重,立场越对立。
等皇帝成年,这种情况越发严重,士大夫原本没有实力硬撼皇权,团结起来也不行,毕竟这时候武勋还在皇帝身旁。
但皇帝却傻乎乎的把自己的臣子带走了,剩下的人就算陌生,也很容易瞬间团结,无人出面害皇帝,他们也没那个能力,但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皇帝倒霉,越倒霉越好。
这就是土木堡之变的人性本因,京城留守的所有人都在消极对待皇帝亲征,都在期盼皇帝倒霉,军械钱粮迟滞,信息传递迟滞,各种拖沓推诿。
加上前线决断混乱,竟然在宣府鹞儿岭同一个地方连续被埋伏,精锐损失殆尽,皇帝突然大败,晴天霹雳,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京城留守的官员突然发现,这天下他们说了算,当然不愿迎回英宗,何况也不能随便迎,大明朝丢不起那个脸,朝臣火速团结起来,立场一致拥立代宗,重新设立防线抵御瓦剌。
你可以说土木堡是个人心选择,英宗自己造孽,支持皇权的文武官员过于自大,最终造成千古一败。
本府国公薨逝于土木堡,但本府同样没脸提,不是王振专权,是文武过于轻视瓦剌。
当世武勋若愿意,随时可以掀翻王振,宣大十万士兵全是英国公麾下,但也因为如此,武勋不愿与皇帝闹别扭,如同初期的东虏一样,官场全是小看,鄙视,轻蔑,没有一个人重视。
但也与东虏不一样,东虏是长期轻视的后果,土木堡是皇帝把整个朝廷置于前线轻视瓦剌,以至溃败来的如此突然,英宗若在京城哪里都不去,瓦剌百年,最终也只能在宣大边墙打转。”